=齐某人
搞花子博。
Arw叫作ar。
吃all花!!
我的月光 @锦锦阿

 

【四季繁花12h/11: 00】送你一朵桔梗花

【桔梗花】

上一棒@算了我叫啊卓 

下一棒@冷圈人 



· 8k8

· 《霍乱时期的爱情》pa,套了人设(?)

· 在开学前一天赶文(。)

· 背景大致在19世纪80年代的哥伦比亚,地名全是马尔克斯在书里写的,蛋糕是我个人想吃的不知道当时有没有(?)

· 《万物生长》二刷在2.21截止哦,以后应该不刷了(!)链接在我主页——





正文↓↓↓↓↓







001

    轮船在凌晨驶入梅赛德斯湖。当它摇摇晃晃并缓慢地停靠在港湾时,天边的蓝黑幕帘恰巧掀起。老番茄站在船头眺望,望见朝霞为大教堂的圆顶戴上金色桂冠,白鸽排着队列绕圈飞行,像是云朵刚刚苏醒。

    他登上为他预备的小艇,穿过枞枞的帆船,终于登岸。时候太早,码头上除了执勤的大兵几乎空无一人,因此他很轻易地就看见了不断掏出怀表查看时间的花少北。在他来得及打招呼之前,对方已经嬉笑着向他跑来,不顾老番茄身上是合体熨帖的三套件驼绒西服,花少北给了他一个热情的、久别重逢的拥抱。

    “好久不见,”花少北拍着他的背,顺手接过了他的行李箱,带着他往回走,“感觉如何?”

    这时鹄立在屋顶上的秃鹫不应景地叫唤了一声,漂浮在海面上的牲畜尸体所散发出的恶臭刚刚有远离的趋势,市场上露天堆放的垃圾堆的强烈气息又乘着热浪向他们扑面而来。

    “糟糕透顶,”老番茄耸耸肩,“我指在看见你之前。”

    花少北大笑起来,跳上马车,转身向老番茄伸出一只手。

    马车停在侯爵府门口,老番茄的家人正在门口等候。他们的穿着并不十分隆重,妹妹的头发甚至可以说是凌乱,他完全可以想象花少北在凌晨给他们送去电报,把他们硬是从梦乡里轰起来的样子。

    这副情形与老番茄并不是毫无干系——不如说起因就是由他。在他结束了内科与外科的进修,并且在现代舞蹈与即兴钢琴演奏上登峰造极之后,他的巴黎旅居生活也就完美闭幕。然而当他登上回程的轮船乃至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后,他始终没有向孕育了他的卡塔赫纳市发过一封与自己相关的电报。

    即便如此,他的青梅竹马——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唯一继承人,还是轻而易举地在络绎不绝的轮船航次中找寻到了他的踪影。事实上花少北在近二十岁时才第一次走进了内河航运公司的办公室——感谢他没有子嗣的叔叔,或者叫他现任董事长。在那之前他在邮局送电报,并且在前往侯爵府时偶然结识了与他年龄相仿的老番茄。那时老番茄终日捧着书本坐在花园的小桌前,他十八岁前往巴黎进修医学的行程被早早定下——甚至可以说是早于他出生之前,因此他决定在离开之前将书房里父亲留下的笔记全部看完。

    他的父亲死于六年前的一场霍乱,而他知道时至今日那场魔鬼还没有彻底销声匿迹。在海岸的另一端四处是鼠患与墓地,在海岸的这一端也隐隐显着端倪。于是在老番茄抵达府邸的第二天,他没有享受着下午茶,躺在巴洛克风格的沙发上和姊妹们描述巴黎舞会的盛况,而是立刻接受父亲的诊所,并要求当地政府实施严格的卫生防范措施。可以说,在这座小岛上,没有任何一人对霍乱的重视程度高过这位刚刚从巴黎远渡重洋回来的青年医生。

    所以,当诊所里的伙伴告诉他,内河航运公司的继承人似乎出现了霍乱预兆时,老番茄立即推桌站起,心如擂鼓。

    在花少北年幼时,他与母亲住在贫民区的棚屋里。上一代人的那些隐秘的故事让他的母亲抱着未足月的花少北离开了家族。当他在邮局当上学徒,并表现出勤勉与聪慧的优点时,他叔叔的第三个儿子也在海难中离世。当老番茄前往巴黎进修时,花少北尝不到去好友家送电报的欢愉后,终于接受了叔叔的邀请,收拾好母亲的遗物,回到了富人区,走进了办公室。

    此时老番茄提着药箱,径直穿过塞维利亚式的庭院,鸟笼里兀鹰的叫声与栀子花的香气均无法绊住他的脚步。花少北躺在床上,脸上除了百无聊赖外并没有明显的不适。老番茄问了几个问题,让他的病患坐起来。他几乎不需要让花少北脱去上衣,它本身就被主人敞开了胸前的扣子,形成一个深v领,老番茄伏上他赤裸的、白皙的胸口,用耳朵进行听诊。先听胸口,然后又听了脊背。最终诊断是花少北得了因食物引起的肠胃感染,而花少北也承认自己或许误食了未熟透的海鲜。老番茄建议他在家静养一周。

    “你最好每天来探望我。”花少北耸耸肩,对他的要求不甚满意,“我会无聊死的。”

    “遵命,”老番茄低头收拾东西,帮花少北把他的扣子全部老老实实扣好,“我一三五来探望,二四六来复诊。”

    “然后周日我就成功出院,”花少北笑起来,“我们一起去做礼拜。”

    老番茄笑着站起身,忍不住捏了把床上人的脸。在他转身将要离开时,花少北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仍然笑着,只是微耸的眉头示意了他的犹豫。他的语调仍然轻快,好像个玩笑被一带而过,可是他瞳孔里的认真却要求老番茄必须做出回复。

    “我收到一朵桔梗花。”他歪了歪头,“以及一封热情洋溢的、用以示爱的信。”

 

 

002

    有时候老番茄觉得给花少北挑选礼物是天下第一难事。在五光十色的巴黎,在灯红酒绿的巴黎,在夜夜笙歌的巴黎,他无数次地冒出过“带个礼物”的念头,而当雪纺的坎肩、刻着精致花纹的紫罗兰香皂、光滑的羚羊皮手套被包在礼盒中时,他又忽地退缩起来。

    花少北令人捉摸不透。在他内敛的外表下有一束狂放而浪漫的灵魂——对他而言,光洁无瑕的珍珠或不及一颗在阳光下闪耀着的蓝绿色玻璃弹珠,比起精美的油画他更喜欢绚丽的鸟类羽毛,若赠他一朵玫瑰花,他会更在意其尖刺。就是这样的脑袋在未来想出了开通河渠的方案,为内河航运公司狠狠地赚了一笔。

    于是老番茄思虑一晚,在早饭过后将坎肩送给母亲,香皂和手套分别给了两个妹妹,提上自己的小提琴便独自来到了花少北家里。

    此时此刻正属九月初,天气闷热。花少北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大半,随意地躺倒在单人沙发上。老番茄站在他面前,琴弓缓慢地在小提琴上拉出一个悠长的音符作为曲子的落幕。

    “哇哦,”花少北鼓掌,“叫什么名字?”

    老番茄收起小提琴,耸了耸肩:“我喊他《巴黎》。”

    “或许我还是需要些实质的礼物,在我年纪大到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时候还能想起你。”他玩着自己的衬衫纽扣,抬起头冲老番茄咧嘴一笑,眼睛里同时闪过无辜和狡黠,“不如你那件价值连城的高级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

    “Ami valent mieux qu’ argent.”老番茄随手拿起小桌上用以修剪花枝的剪子,他的法语句子念起来像是夜莺婉转,“朋友比金钱更重要——你的信怎么样了?”

    花少北抿了一口花茶,过了几秒才回答:“我想写一封回信。”    

    那些充满爱意的信件已经持续近一个月了。一开始三天一封,在某一个星期二这位倾慕者多投递了一份,自此频率就被打乱了,甚而时常每日一封,以至于花少北在收不到信件的日子里都有些被打破日程般的坐立不安。

    在他收到第一封信时,及时又恰当地询问了老番茄的意见。他思索是否要写一封回信,又不知写往何方与何处递交——这些信件从未有署名。“我不明白,番茄,她的举动一定会使她被修女学校开除的——如果她正就读的话。”老番茄安抚他,告诉他可以不必对此上心更多。

    花少北应许了,但还是忍不住拆开每一封信。那些言辞太过疯狂,以至于他每每读到一半时都会觉得纸张发烫,自己不得不用凉水扑打额头,躺下来歇一会儿,否则老番茄很快就不得不再提着他的医药箱大驾光临。在没有信件的日子里他反复读过往的信件,仔细看那龙飞凤舞的花体英文带来的每一个弯钩。当他冷静下来时又感觉这些句子意蕴无穷,在不经意间谈论着历史与音乐,天气与哲学。

    到了十一月中旬时,他会发觉自己深陷其中。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查看信箱,每天下班后也是同样。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依赖感,并感受到了由心而发的浅浅的恐慌。他将那么多的心情寄托在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身上,她的年纪或许可以做她的奶奶,她的容貌或许丑陋到需要蒙着面纱出门。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去拆开那一封封向他致意并问好的信。

    有时候他会荒唐地期许信的另一端是老番茄,他最亲爱的一位老朋友。他了解他、熟悉他、能够盛下他的所有期许与情绪,并且一切都理所应当。可他又是那么沉着,写的字都工工整整,像一杯斟满的水,没有一点摇晃,不会溢出分毫。

    但所幸现在才九月,大部分的事情还掩藏在冰面之下,老番茄刚刚为他演奏了一曲优美的小提琴。在花少北送老番茄离开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细看那一颗棕红色的、镶了金边的衬衫纽扣。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轻轻哼起了小提琴曲的旋律。在他的床头柜上摆放着当日的信件,被压在一朵新鲜的桔梗花下。

 

 

003

    在第二年年初的时候,由于他在霍乱防控上的卓越成就,医生收到一个医学学术论坛的邀请。他从卡塔赫纳城出发,在特洛哈·德·卡塔卡停留开会,最后还需前往沼泽地圣·胡安市实地考察。前前后后大致要用上两个多月的时间。

    “看来我们很快又会有一次久别重逢的感动了。”花少北站在码头上,摊摊手。老番茄笑了,给了他一个拥抱。

    于是在一月到三月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又过上了偶尔发一封电报互通有无的生活。在此期间,那些令人激动的信件仍然没有停下它们的步伐。花少北裹在毛毯里,窝在壁炉前,展开一份份情话,带上了一点失望。那该死的学术论坛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希冀,他以后的梦里再也不会出现那只在白天写门诊记录的手,在夜晚飞快地书写花体英文。

    老番茄回来的时候看起来疲惫又有点不修边幅,最明显的感受是花少北拥抱他时他的胡茬蹭过了他的脖子。在同一天内他收到了桔梗花与信:“您不知道,这是在下寄出的第一百零一封信。很抱歉在这么长时间里冒昧地打扰,我为我的自私与专横感到愧疚,甚而在梦中也会为叨扰您而惊醒。也或许您从未拆开信封而燃于一炬,但若您看到了此处,并对我的胡言乱语感到厌烦,请在我附上的地址处留下您的手迹,以表对我信件的拒绝。”

    “你打算去吗?”老番茄坐在花少北家的会客室里享受一份布朗尼蛋糕,他刚到侯爵府放下行李,便收到了花少北的邀请,“去拒绝这个神秘人?”

    “我会去的,但不是为了拒绝。”花少北拿走了老番茄蛋糕上的樱桃,笑起来时眼睛会眯起来,“我有办法回信了,番茄。”

    这个方案实施的相当成功。他的仰慕者为花少北的回信表示了莫大的感激与激动,为他们能够交换信件感到由衷的欣喜,以致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感到无上的荣幸——为您献上桔梗,与我不渝的爱意。”

    他们开始一个月交换一到两封信,因为神秘人认为不等候回信而贸然接二连三发出自己的见解是不礼貌的行为,而花少北自幼起便不善言辞,一封回信常常要花上大半个月。在每个月初他会拿到一支桔梗,他带回家,放在装了水的花瓶里。这些浅紫色的、星状的花朵陪了他一个月又一个月,一个梦又一个梦。

    在他投身于书写信件的文学道路时,老番茄正忙于接踵而来的会议之间。有时他出去,有时别人过来,有时他收到一封专业的商业信函,结果是花少北郑重地邀请他去坐一会儿,带上他的小提琴。

    至少他的繁忙并不是一无所用。他积累起的德高望重使他能够受到一些工作以外的邀请,比如灯谜赛会的评委和气球首航的见证人。

    那天花少北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完了一大叠的文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他不明白为何这座城市总是如同火炉一般,五月底时已经烈日炎炎。他把领带扯到最松,拿起杯子想要出门接一点凉水,好巧不巧碰上隔壁办公室的他叔叔正在送客。

    他脚步一下顿住,甚至有后退的痕迹,似乎想要立刻缩回自己的办公室里,然而又在两个人的目光中勉强刹住。

    “嘿,”他叔叔佯装不见他的凌乱,“要不你去吧。”

    “为了迎接新世纪的到来,我们策划了一次气球邮递,将把第一批信件与见证人们由热气球送往一百六十七公里外的圣·胡安市。”老番茄友好地帮忙解释,“我们想要邀请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作为赞助,一同见证我们的首次空邮。”

    “我年纪大了,不太适合这样的娱乐活动。”他叔叔补充。

    花少北镇定自若地点点头。他感觉刘海被汗水打湿,分成一缕一缕紧贴在额头,同时凉风从他几乎没扣扣子的衬衫与松开的领带缝隙间吹入他的胸膛。他向老番茄伸出手,一本正经:“感谢合作。”

 

 

004

    周六上午,全市二分之一的人口都聚集在阿尔塞纳尔海滨,观赏挂着彩旗的巨大气球上天。登上柳条编织的悬舱的有飞行师、德高望重的医生、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董事长的继承人,以及其他六位贵宾。

    《商业日报》的记者采访此次活动的承包者老番茄,问他如不幸遇难,将留下什么遗言。面对如此冒昧的问题,老番茄顿了片刻,旋即回答:“请在我的墓碑上刻下——‘永远在追求’。”

    气球冉冉上升。这天天气晴朗,蓝空中万里无云。在柔和的顺风中,悬舱几乎没有大幅的晃动。雪山在阳光下有一层浅蓝色边缘,似乎还氤氲着雾气,随之渐渐在视野中变大,他们越升越高,他们沿着雪山的峰顶飞跃,俯瞰着古老的城池与被废弃的遗址。

    特洛哈·德·卡塔卡有着无数红红绿绿的屋顶与连绵不绝的凤仙花,独木舟如同火柴棒一样横在辽阔的湖面上。香蕉种植园是大片大片的油绿色,在那些舒展的叶片下是一握一握的金黄的香蕉,无人采摘。花少北接过飞行师的望远镜,看到干涸的水渠与狼藉的尸体。

    着陆点选在一片灼热的沙滩。市长带人早早撑起了遮阳伞,祝贺他们旅程成功。在那些具有纪念意义的信函投递之后,他们将骑马前去老渡口,乘坐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备好的轮船返程。

    圣·胡安的沼泽地在夏天有一种发酵般的异味,他们不禁皱起了眉头。马匹经过之处房屋紧闭,在道路尽头的空地上有低矮、荒乱的墓碑。老渡口是沼泽地与大海的交界处,死灰色的阴沉的海头一次让他们倍生安全感。

    六月的天气不容乐观,尤其是在不知何时聚集的云下。但面对码头上停泊着的一众立起黄色旗帜的船只,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希望尽早离开,于是船长尽责地拉响汽笛。事实上这或许不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由于风暴的袭击,他们返程所花的时间比来时还多出了一倍。

    老番茄在刚刚启航时便敲开了花少北的船舱门,邀请他去甲板上吹一吹海风。他们趴在栏杆上看逐渐远去的老渡口,圣·胡安的缩略图比它直接看起来更灰暗,如同下水道里幽暗的青苔。

    “沼泽地的霍乱更为猖獗。”老番茄解释,“而圣·胡安恰巧建立在一片沼泽地上。”

    “哇哦,”花少北有些心不在焉,低头看着船底吐出的浪花,“不太幸运。”

    老番茄咳了一声,斟酌着自己接下来的话语:“除非有人去帮助。”

    现在花少北抬起头了。他的表情写着“别告诉我你要……”,看到老番茄诚恳的眼神后又放弃了。天上的云愈发阴沉了,雷声将打不下,让他心里始终有隐约放不下的惴惴。

    他们被摇晃的船只和骤然下来的雨点赶进了船舱,同一个。台风天气并不是开玩笑的,他们不得不紧紧抓住床来使自己不撞到墙上。花少北固执地大声唱歌,从歌剧唱到童谣,并告诉老番茄这可以转移注意力,减少晕船带来的痛苦。一开始他们都扑在床上,直到在船只倾斜时,花少北滚了一下,并且用自己的膝盖狠狠地顶了老番茄的后背一击。总之老番茄先是感受到冲击,然后半边屁股和一条大腿掉下了床——以及他的重心——接着是整个人。当他的摔到地上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风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他只好赶紧抱住床脚,紧闭双眼。他现在也无暇顾及花少北不顾曲调的歌声了,雷鸣与风雨完完全全将音符遮掩。他等待的只有风暴的过去或是船只的靠岸。

    等风浪稍小,老番茄费劲地扶着床站起来。轮船仍在摇晃,像是醉汉拉着路灯跳摇摆舞。他急需一张床来安放自己快散架了的零件,枕边的花少北不知何时噤了声,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永远在追求’,嗯哼?”他在老番茄躺过来后开口,“我刚刚在想我的墓志铭该写什么。”

    “‘永远被追求’?”老番茄侧头对他说,花少北笑着把他的脑袋推开。

    码头上已备好各自的马车。他们匆匆告了别,几乎一出船舱就又钻进了车厢。在封闭的空间里颠簸久了,花少北直到躺到自家床上还觉得意识不清,脑海里闪着风暴与霍乱。

    第二天他醒来时天气已经放晴了,好像昨天的一切都从未发生。他用茶水漱口,在确认今天是自己的休息日后,穿着睡衣在桌上写信,记叙关于他奇妙的热气球之旅。随后他换上衣服,步行前去小巷,那里有一块砖块十分松动。他抬手拿出砖块,发觉雨水似乎有些许渗漏,其中的信件水渍斑斑。然后他拿起桔梗,看见它的花瓣用别针刻上了字:

    “Singest of summer in full-throated ease (你舒展了喉咙,歌唱了夏天).”

 

 

005

    女佣在下午五点准时备好皇家饼干与花味甜食。老番茄抬手拒绝了下午茶的邀请,反过来要了一杯加奶咖啡。他的母亲与两个妹妹已经习惯他这副样子:一旦他钻进书房,就不要想让他放下手头事情。

    在那间从他的祖父便开始使用的书房里,老番茄有太多事要做了。有时他填写出诊记录,关于那些肝的大小与夜间高烧时的幻觉,有时他细细计算那些酬金,列出一排竖式,有时他用左手快速又激昂地写下一长串的花体英文,在脑子发热时用别针在桔梗花瓣上刻济慈的诗句。

    明天下午他就要登上前往圣·胡安市的轮船了。他与他在巴黎时的两个同窗、卡塔赫纳城诊所的一个助手,还有其他十六位专业医生,共计二十人要前往进行霍乱的防治。他们为了这一决定已经筹划了近一年了。

    先前的几次考察已经让他们在圣·胡安市建立起了初步的防控措施,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夏季病发高峰期,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必须在七月前赶去,进行医疗援助。

    自他的父亲在防治霍乱的过程中离世,他便感觉击退霍乱是降临在他家族上的责任与义务。他于书房中研读的书籍、在巴黎主攻的专业无不与此相干。这好像是他心脏上移不开的一块巨石,以致于他于花少北共赏音乐剧时也会偶尔走神到病情上去。他对此心怀愧疚。

    他不知道花少北是否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最好没有。有时候他觉得花少北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连自己的衬衫扣子都会稀里糊涂地扣错,有时候他觉得花少北什么都在乎,关于内河航道在哪里通渠,或是河道上码头的分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文学方面并没有很深造诣。他能唱出《托斯卡》的部分桥段,却背不了任何一首诗歌。因此如果你送他一朵花,他会评价一番其外形与香味,却永远不会去查找关于它的花语。而老番茄爱惨了这一点。

    晚上他们家吃了丰盛的一顿为他践行。他在花园里散步,看过宅子里所有的房间,然后回到书房。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有一个挂了锁的铁盒,里面安放着花少北的所有信件。花少北的字不算好看,还会出现一些拼写错误,会和他讨论天气、过苦的咖啡、慢了一刻钟的落地钟。有时候信中会提到老番茄,比如他这次回来后总是辗转,马不停蹄,难得相聚。这位忠诚的仰慕者抱着尴尬细细倾听,写上“我为此感到遗憾”,并跟着谴责自己。

    在他的枕头下放着他昨晚写的信。信中表达了其深深的忧伤,告诉对方自己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回复信件了。既然交换起了信件,他就无法耍从前的把戏——提前写好大量的信件,拜托认识的邮递员去每日投送。他在睡前又拿出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装入信封,盖上火漆印,然后长叹一口气。

    在几个写完信的晚上他会感到茫然的空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对的——关于写信,或是关于霍乱。所有人都知道圣·胡安之旅可能有去无回,可能在七年后他将会与他的父亲走上相同的伟大结局。如果他不登上那艘轮船,如果他突发地患上什么疾病——没人会质疑一位医生的诊断的——如果……

    算了。他泄气地想。这一条路根本走不通。他不知道信里的他是更夸张还是更真实,但至少当他放下了笔,他就得重新拿起他的医药箱。也许他错误的是突然给自己的老友写匿名信,甚至还是表达爱意的那一种。

    那天晚上他睡得不算太好。他醒来是因为母亲拿着电报叩响他的房门,告诉他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的继承人邀请他过去小坐一会儿,并且承诺在午餐后会准时送他去码头。

    他把行李提前拜托给了马车夫,然后自己提着小提琴前去拜访。花少北在看见这漂亮的乐器时拍掌大笑,“老番茄,你真是太懂我了。”

    他们赤着脚在厚重的宫廷花纹地毯上跳舞。跳累了之后就躺在地毯上聊天,用完了他们能想到的所有词汇。饭后甜点是两块草莓慕斯。花少北慷慨地把自己的草莓让给老番茄,以此换来一场精彩的小提琴表演。

    “你从巴黎回来的时候弹奏了一首《巴黎》,”花少北在最后的即兴环节建议,“在你将要离开的时候,何不为卡塔赫纳城写一首印象曲呢?”

    “别这样,”老番茄笑起来,琴弓架在了小提琴上,望着花少北说,“你知道,那会变成关于你的印象曲。”

    老番茄琴艺精湛,然而这首曲子却在中途戛然而止。他收起提琴,面对花少北疑惑的表情说:“只是不想让它结束——你的信件怎么样了?”

    “真希望我这辈子别遇见那位神秘人。”花少北挖了一口慕斯,笑得和草莓一样甜,“不然无论她是谁,我都会向她求婚的。”

    老番茄看着他的眼睛,微笑下面有些无奈。他此时有一种冲动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想要告诉花少北,只要他开口,他完全可以推掉一切而留下来,他想把那些写在纸上的话语通过自己的喉咙喊出来,而这一切想法啮咬着他的内脏,他就如同在那无数个无法入眠而咀嚼着桔梗花瓣的夜晚一样难受。但这一切只表现在他痛苦地眯了一下眼,在两秒钟后他又舒展开了眉头,拿起勺子低头挖了一口慕斯。他的那块上有两颗草莓,挤得快要掉下来。

 

 

006

    六月底的海应当蓝得像花少北的眼睛,可今天的海水如同混入了石膏般阴沉,连浪涛的翻涌都变得凝固且僵硬。

    花少北遵循承诺将老番茄送到码头,还专门吩咐了船长要他好生招待这位前去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他绕了一圈,又东张西望,在找不到其他事情做后,摊手说道,“好吧,我们又该告别了。”

    “别这样。”老番茄马上接,盯着他的面庞,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什么,”花少北耸耸肩,微侧着身子,眼神停留在铅灰色的大海上,“只是在想为什么我们总是聚少离多。”

    沉默短暂的在他们之间徘徊一阵,海潮扑上沙滩又褪去,轮船鸣响汽笛。

    “我要走了。”老番茄先开口。他垂着目光,握紧了手提箱。

    “一路顺风。”花少北回答。

    老番茄一级一级登上舷梯,没有回头。花少北的目光执着地追寻他的背影,直到轮船启航,一切都化成缩影。

    这个过程他好像重复过一百万次——老番茄去巴黎,他留下;老番茄去特洛哈·德·卡塔卡,他留下;老番茄去圣·胡安,他留下。他总是那个等待的、停留的、无动于衷的。就像在热气球上说的,老番茄永远在追求着,追求学术,追求和平,追求他想拥有的一切,而花少北总在等待着,等待相遇,等待重聚,等待另一方率先开口。

    耳边是不变的浪声。他叹了口气,低头将小石子踢进海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桔梗,插在自己衬衫第二颗的纽扣里。那颗棕红色的纽扣与他的衬衫有些格格不入,但与紫色的桔梗相当搭配。微风吹过,花瓣在风中晃动,纽扣的金边在微弱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现在他又想起他们两个在海浪中的对话了——他说他在想自己的墓志铭,老番茄向他提议“永远被追求”。要是再给他个机会留给老番茄最后一句话,他会撞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说:“嘿,你猜什么,桔梗的花语是永恒与无望的爱,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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