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某人
搞花子博。
Arw叫作ar。
吃all花!!
我的月光 @锦锦阿

 

【茄花】明天

·2.2w+

·茄花合志《万物生长》解禁啦!

·从去年夏天就想要写这篇文,磨磨蹭蹭终于写了出来。这篇文章和这本合志对我来说都有很大的意义,用一点点小私心把他们放在了一起x

·写的很挣扎,真的很痛苦,磨了很久,现在看起来感觉更加糟糕,逻辑和语言统统乱七八糟x希望大家看的时候不要那么挣扎x



正文↓↓↓↓↓


第一天

    6点30分,老番茄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摸向枕边的手机。9月23日,天气晴。

    今天没课,他依稀记得昨天晚上他特地关掉了闹钟。他惊奇地发现,即便经过一个暑假的荒废,他忠实的生物钟依旧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回到了他身边。失望于自己错失的懒觉,他不由在床上多待了五分钟,漫无目的地浏览过脑海中的回忆。

    接下来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去卫生间洗漱。在刷牙的时候散漫地想着早饭,紧跟着意识到家里有鸡蛋和面包,不过牛奶喝完了。现在下楼的话估计超市没开门,走两百米有24h便利店,但是他常喝的已经卖完了。早上录一下视频素材,中午随便吃点泡面,下午做一点配音,晚饭中国boy说要火锅聚餐,要吃到八九点。

    事情排成一列在他眼前铺开,他立马感觉无趣起来。忿忿吐了口牙膏水,用冷水把自己洗了个清醒,去厨房给自己煎蛋。

    吃完早饭他拿着笔记本玩了会儿,却没开录屏。中途觉得无聊,还拿课堂笔记装模作样看一会儿,自然是半个字没看进去。中午泡面草草了事,在电脑前翻起自己写的配音稿,过于熟悉的字句在他脑子里乱蹦,让人一看就没了精神。

    好在中国boy的电话来得及时,大大咧咧的声音能稍微调动一点他的精神。

    “喂,一哥啊——”

    他想对面的人应该又是按习惯开了免提,手指无意中蹭过收音孔,悉悉嗦嗦全是杂音。

    “咋滴啦王哥?”

    “晚上团建聚个餐吧,就还是那家火锅店。”

    “哦——”老番茄刻意把声音拉扯得犹疑,作出为难的样子,“都有谁去啊?”

    “还有谁啊,又是我们几个,没有漂亮妹子让您失望了!”对面的人大笑起来,然后掰着手指和他数起来,“我刚打过马哥电话,他说他铁来,花绕北不知道昨晚做了多久贼,打他三个电话都没接,老蕾我还没去喊呢,估计现在也还在床上打呼。”

    老番茄忍不住笑起来,但还是假装不在意:“那你待会问问吧,就我们仨,某幻喝醉了谁扛他回去,蕾皇反正是你喊了也要迟大到的,去问问北子哥吧,他去我就去。”

    那边的博爱骂骂咧咧两句马大头不能喝酒还硬喝,又寒暄几句,说那到时候再联系就挂了电话。

    心情转好的老番茄转着电脑椅转了两个圈,忽然文思泉涌想到了视频的新梗,唰唰两笔赶紧记下来。现在有三个游戏在他的待玩里,一个杀手用来剪视频,一个最近大热的新游戏可以开直播玩,还有个独立游戏他想自己先玩两把体验下,看看效果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剪。以防万一,还是也录个实况好。

    等到王瀚哲又打电话来说“茄哥快来四缺一了”,他才发现自己一个恍惚间磨走了半个下午。忙不迭应下,挂了电话之后瘫在电脑椅里发呆。

    这绝对算得上颓废度日了。他甩甩脑袋,用两只食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目养神。他一时说不上来自己是玩了一小时电脑又看了半小时手机,还是玩了半小时电脑再刷了一小时手机,某种程度上是他不愿意去记忆这些琐碎,此时的回忆不过稍微提起又马上放弃。他感觉自己不太对劲——是假期的后遗亦或是其他。但不管怎么样,他去洗手间用冷水浇自己一头清醒,然后看着玻璃镜子里过于熟悉的自己。

    老番茄,你要冷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要精神抖擞、正正常常地参加晚上的聚会。

 

 

    “哟,一哥来了!”

    老番茄还没来得及和座位上的人打招呼,中国boy已经抢在他前面开了口。他笑着作势要打,注意到花少北窝在角落里,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来看他。他抬起的手忽然没了着落,讪讪改为摸了摸耳朵,有些紧张地看了对方一眼,见到花少北笑起来,他只感觉脸上烧得慌,缩着尾巴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

    某幻来得比他想的快,快到他刚刚把菜单递还给中国boy,就见到熟悉的大头向这边探过来。老番茄笑着打趣他说青岛教父像个匪帮帮主,让他赶紧自己找位置坐下。某幻倒也没有不好意思,坐下后瞟一眼菜单,抬手就要了一扎青啤。

    “喝!”他豪气地挥手,“兄弟们不醉不归!”

    花少北白他一眼:“兄弟我送不了你回家的,顶多给你打辆车。”

    某幻揉揉鼻子,傻笑两声,也没反驳,转而问起蕾大爷什么时候才到。

    “他啊,”中国boy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在我们下菜之前估计是来不了了,我们来赌一赌下哪个菜的时候他到。”他咧开嘴笑了,“赌赢的人不用买单。”

    “我赌牛肉,我信任雷克斯班纳!”老番茄旋即开口。

    “那我赌菠菜吧。”某幻看了一圈桌上的菜碟。

    火锅点的鸳鸯锅底,大圈辣锅,中心一个小圈里菌菇汤。辣锅容易沸,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老番茄见花少北和走神了一样,迟迟不下他的赌,于是向他那边倾了倾身,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成功把他的目光晃到了自己身上。

    “怎么了,北子哥,”他凑近了问,和人家眼睛一对上,又向后撤了撤,眯起眼有些羞赧地笑起来,“别想着要逃单哦。”

    花少北见他向后退了,也把头别开,看到满桌的菜,忍不住笑得抖了抖身子。

    “哪能啊!”他一开嗓,一桌的人都往他这看——原先他一副身处世外桃源不问世事的样子,竟也没人注意到他,“你们都不信任兄弟!居然拿我们的好兄弟雷克斯来打赌!他铁定是要我们结完账才来的!”

    中国boy本来被他吓得一懵,一听他的话又吐出口气扬起嘴角:“哎哟,这可太信任了。我比你差一点,我赌虾滑行吧。”

    某幻在吃小菜,听了之后一噎,咳嗽两声准备下菜。

    火锅热气腾腾,他们几个照例烫了一圈毛肚,开始下肉。粉红的牛肉切成薄片,在热气中蜷缩起,一沉一浮就成了白色。还没等中国boy招呼着要开始捞,只听远远的一声公鸭嗓穿破力十足——

    “哎呀路上堵车,没等我等急吧——哟呵还真没等我!”

    蕾大老爷姗姗来迟,一张嘴从进门到坐下还没停,已经熟稔地一手托碗一手捞肉吃上了第一口。中国boy又气又想笑,想回头和人骂这厚脸皮又来白嫖,扭头一看某幻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碗菠菜扣下了锅,把他看的一愣愣的。等他反应过来要下虾滑的时候,拿着一碗虾滑找不着勺,迷茫地看了一圈委委屈屈。

    老番茄和某幻只顾着笑,lex看他们这样子料想也是打了什么赌,饶有兴趣看了阵,站起身说要去配料碟。花少北还坐在他那角落里,感觉自己正实时上演信任危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大笑两声,直接把游离天外的中国拜给叫回了神。他是不觉得自己的音量有什么问题,只感觉老番茄拍拍他的肩膀,夹了两块肉进他的碟子,体贴地说:“多吃点,吃回本。”

    他不说还好,一说直接击碎了花少北的骄傲。悲愤欲绝之际,花少北一边腮帮子鼓鼓地吃着,一边把筷子伸到了老番茄的碗碟。

    蕾老爷一回来,看见那扎青啤,又叫嚣着不醉不归一起来干。三杯两盏就着牛肉下去,圆桌上洋溢起一种醉醺醺的快活。菜碟少了一半,豆腐皮下进了白锅里,虾滑七三分进大小圆。老番茄唇边沾了沾杯子就浅尝辄止,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听lex和博爱高谈阔论互相扯皮。在这种乱糟糟的氛围里他反而觉得安心,时不时插一两句嘴,把谈话的方向转到陌生的海域。

    “番茄,你不喝啊?”花少北的声音忽然在他耳朵边上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明天有课。”

    承德酒仙当然是不会醉的,这个时候正懒懒地靠在沙发的边角上。闻言他长手一伸就够着了老番茄的杯子,递到了自己嘴边。老番茄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就着自己刚碰过的地方饮下一口,扬起的下巴和滚动的喉结,领口下的锁骨与察觉视线后微眯起眼睛投来的疑惑目光。

    这一波操作是他始料未及的。老番茄一愣一愣的,慌忙低下头拨弄自己盘子里的菠菜叶子。他脑子里乱得不行,问号和感叹号乱飘。要怎么样描述这样的心情?在一片狼藉的火锅店餐桌上,在喧嚣的欢闹声中,在这一天这一秒在这世界上呼吸的70亿人里——他分明不存在于此,心口的悸动却硬生生拉着他向下坠,要将他硬塞在这个小小的座位里。

    他余光瞟到地上的酒瓶,半个瓶身被踢到了桌布下。他重新拎起玻璃瓶,把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空杯斟满。细碎的泡沫在澄澈、金黄的酒液中消融,老番茄把玻璃杯举到眼前。画面浸在酒杯里,犹如被万花筒扭转,光怪陆离间折射出另一片天马行空。

    他凑到花少北身边,用酒杯轻轻撞了撞那人手上的杯子,成功吸引到对方的注意力。

    “北子哥,”他长舒一口气,忽然有种豁达的感觉。

    被叫到名字的人回头看他,耐心等待着他过分长的停顿。老番茄放下酒杯,转头对上那双干净的眸子。

    “你相信——时空循环吗?”



第二天

    “所以说,你进入了一个时空循环?”

    lex一抬眉毛,诧异地喊出这句话。老番茄感受到咖啡厅里齐刷刷向这看来的目光,疯狂低头示意老蕾声音轻点。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一些,他和lex坐在街边的一家咖啡厅里。星期四时的客人并不太多,要是平时他也不会来这,更不要提lex了。但今天早上他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在刷牙,差点被一口牙膏水呛死过去,一边咳嗽一边找手表——电子手表的液晶屏上映出呛得赤红的脸与“7:00”。

    很显然,老番茄醒来的时间在越来越晚。他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变化速度,也不知道如果苏醒时间越过了24点会发生什么。但是心底隐隐传来的不安告诉他,他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充裕。

    在思考了一上午之后,他终于决定把lex约出来,与他坦白这些。虽然lex不一定能够理解,但他的见识与经验总能让人信赖。

    此时lex就坐在老番茄的对面,低垂双眼似乎在思考着,手上缓慢而无意识地搅拌咖啡勺。而老番茄紧张地看着他面前的那杯咖啡——如果lex不相信他,那他一时也难以找到能够帮忙解决这样忧虑的朋友了。

    “好吧,”他终于开口了,抬起头来看着老番茄,喝了一口咖啡,“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重复了几次9月23日了?”

    “今天是第五次。”老番茄说起这个就有些郁闷,“我尝试过不参加晚上的聚会,或者增添各种各样的新活动,但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我还是都在同一天内。”

    “你有没有试过在23号的晚上不睡觉?”

    老番茄苦笑一下:“试过了。但不知为何,我在大概晚上十点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睡过去。“他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神:他连自杀都试过了,只是在疼痛和寂静之后睁眼又回到了这一天。

    lex点点头:“并且你回到的时间越来越晚——这有点像《寒蝉鸣泣之时》。”

    老番茄没看过那部番剧,所以此时没有作答,只是希望lex能从联想到的番剧中找到一些让他得以逃脱时间的办法。

    他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后盯着上面一圈圈的波纹看,过了良久才开口:“在一般的设定里,进行轮回都是为了改变某个结局,或许在23号的晚上发生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使得你要不停的重复来试图改变。”

    老番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今天晚上的时间被一个聚会占得满满的,除此之外他难以找到其他切入点。在送走lex、等待聚会开始的时间里,他靠在椅背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聚会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寻找到一丝端倪。

    在两个小时后,他会第三个到达火锅店,中国boy在点菜,花少北缩在沙发座位里玩手机,见到他时抬头笑了。他随便点了两个菜后某幻匆匆赶到,点了一扎青啤。闲聊一阵,牛肉下锅,刚要捞出时lex大驾光临。随后他们闲聊、胡闹,某幻趴在桌上醉倒,又是一阵寒暄,中国boy和花少北起身去买单,他和lex一起把某幻送进出租。

    他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一个小时后已经洗好澡躺在了床上。他会看很久天花板,直到第二天睁眼依旧是熟悉的景象。

    ——碰杯的声音忽然钻进他的脑海。老番茄不得不微微皱眉,向前倾身将手肘撑在桌面上。他的食指轻轻在太阳穴上旋转,在回想时间齿轮的错误节拍时努力让自己的理性胜过感性。

    “时空循环?”花少北眯起眼睛反问他,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躺在他的角落,“你为什么想要颠倒时间呢,番茄?”

    他当时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对方会错了意:“不是我想,不如说是被迫……”

    他停下了。“被迫”就意味着一个藏起来的主语。有一个想要颠倒时间的人,把他牵扯进了这场让人焦头烂额的游戏——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他在这场游戏中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老番茄意识到有如此多未知的问题,于是噤了声,闷头喝酒不再说话。见他不作声了,花少北耸耸肩,也没有多问。聚会很快以某幻的醉倒告终,他和lex扶起某幻向门外叫好的出租车走去,花少北和中国boy留下来结账。

    “明天见啊。”中国boy邀请,“小潮又整了点家庭小游戏,我们拍两个团建。”

    “见不了,我明天有课。”老番茄回答。

    “不会吧,我上个礼拜问你你还说有空的,别蒙兄弟啊。”

    老番茄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想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下课之后来嘛。”lex跟着说,“金闪闪也想你们。”

    “不了,有晚自习,这个月有个小测,下个月要空一点。”老番茄带着歉意地笑笑,约了未来一个遥远的时间点。

    lex扭着音调说他是学神,又和中国boy一唱一和谈起他在演唱会后台写作业的事情起来。还没等他们的阴阳怪气被推向高峰,花少北趴在门口喊“王翰哲快把你会员卡拿来”。lex和某幻上了出租,老番茄提出的帮忙的提议被拒绝了——他们的住所是两个方向。他目送出租车离开,心里想和结账的人道一声别,在原地踌躇一阵又觉得没有必要,索性吐了口气后迈步离开。

    老番茄缓慢地从他的回忆中醒来。时间已经四点多了,他意识到自己该往火锅店赶了。等起身出了店门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那杯咖啡一口没动。

    无所谓了。他耸耸肩。面前是稠密的楼房和不绝的车流。

    无力感在这一刻袭击了他——什么都无所谓了。或许在时间面前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的,或许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原因,不过是恰好的发生在了他身上而已。所有少年漫画里的主角都在为了改变世界而奔波,而他的一切努力只是为了让自己继续生活。

    一辆空着的出租车从他面前驶过,他赶忙拦下,马上坐了上去。他怕自己多纠结一秒都会放弃:放弃抵达明天,放弃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和未达成的心愿,放弃他过去拥有的一切和他未知的未来。

    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手忙脚乱给司机讲位置。

    “不好意思。”他长长叹一口气,躺在后座靠背上,用手把脸蒙住,“在路边停就行。”

    现在他只希望快点进入聚会,快点走完今天的流程,快点结束这个时间怪圈。

    ——然后睁开眼睛,再次进入崭新的无趣的9月23日。

    出租车停了。他付款下车,站在路边上深呼吸。车马喧嚣,他冷眼旁观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他必须要找到谜底,抵达明天。

 


第三天

    “老番茄?”

    冷不丁传来一声呼喊,老番茄预备投球的手一歪,篮球砸到球框上又重重落回地上。他有些尴尬地小跑两步把球带回自己手上,绕了一圈抬头看向球场外。

    今天是他受困的第六天。他睁眼时一个晃神,手上一个误触,电脑屏幕上的小人来了个华丽的自杀。回忆涌入脑海,他不到三十秒就反应过来了一切,心情复杂地看了眼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早上八点整。

    逐渐推移的苏醒时间让他纠结。他关了游戏,打开文档,又重新捋了一遍他的已知情报。

    他现在在不停地重复9月23日,每当夜晚十点左右,他会被强制陷入睡眠。等他再次睁眼,已经重新回到了23日,并且苏醒的时间似乎越来越晚。自杀会立刻终止这一天,重新进入新的循环。按着他先前的推断,他被困在时间里的原因应该与当天晚上的团建聚会有关。聚会上除了他的四个人中,花少北的举动又让他心心念念。

    前一天的聚会他没有获取更多的有效信息,就被迫进入睡眠。他醒来后只觉得烦闷,随便扒拉半碗泡面就换了身衣服,抱着篮球出门发泄。

    运动是他一贯的发泄方式。或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今天篮球场里只有他一个在打。他也乐得如此,一边运球一边放空自我,想要在这即使短短几个小时间忘记那些时间谜题。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忆着那个坐在沙发角落的花少北,记忆滤镜给人加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黄色调。他困惑地抬头看他,微蹙着眉却依然歪着嘴笑,脊背稍稍弓起,脖子习惯性有点前倾,松垮的T恤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锁骨。“番茄?”他不习惯这样的目光,轻轻出声发问。老番茄只是更加专注地看他,甚至向他的方向倾去,继续回忆更多的细节。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呼喊。

    “北子哥,”他惊讶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夸张地抬起了眉毛——其实没这点必要,对方的声音辨识度太高,一碰到他耳膜他就认出是谁了。他凑到球场的铁丝网边上,方格铁丝把对方的面孔分割成一块一块,树影筛下的阳光落进去,他一走神就想起了两个人的初见:“好巧,你也来打球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嚼巴嚼巴吞下去:先不提花少北本身就是个不运动的人,对方穿着薄卫衣和破洞牛仔裤,怎么看也不是打球的样子。

    好在对方只当他的话是打趣,一边笑着一边举起手中的矿泉水晃了晃。

    他们就在球场旁的长凳坐下。矿泉水是刚从冰柜里拿的,仔细看的话周边甚至还有些白气。打了许久球确实是累了,老番茄不推辞,道了谢就往嘴里灌。他又问起北子哥怎么会经过这里,对方回答他是去理发店理了个头,回家路上顺便经过了。

    “真巧,我们真有缘。”老番茄弯起眼睛侧头对他说。现在他的心情直接雨后见彩虹,干干净净不剩一点乌云。他现在太需要一点花少北了,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他太需要了。

    他把两条腿伸直,身子后倾,两只手撑着长凳,长长呼出一口气。花少北问他怎么了。他现在比身边的人矮了大半截,仰起头忍不住笑得颤起来:“累啦。”他感觉自己拉长声调的样子太像撒娇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脸,补上一句:“打球打累了。”

    现在他最想做的是躺在光草上打滚,从草坪这头滚到那头。躺在地上喘着气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北子哥坐在草地上在低头笑他,起身之后花少北让他回头看。他一看,某幻和lex追着中国boy在草地上玩摔跤,中国boy说草地上就该骑马,被青岛教父按在地上笑骂说草地上就该骑猴。被压制的人傻笑,还要还嘴,问他谁说的,lex体力不行坐在一旁观战横插一嘴,大喝一句我说的。他和花少北远远地靠在一起笑。北子哥说,番茄,你看多好啊。

    “多好啊。”他说。花少北没听清,睁着眼睛低头看他。他于是抬头看着对方又说了一遍。

    已经过了三点了。老番茄心里盘计,自己出了一身汗,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再去火锅店,怎么着也得五六点才能到了。是时候回家了。他和花少北道了别,说一会儿见。

    他到火锅店时,果不其然,花少北已经在了。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忍不住一起笑起来,搞得一旁的王翰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稀奇古怪地看着他们。

    “你来好快啊。”他在花少北旁边熟络地坐下,说道。

    “我家离得近,走过来就行。”花少北把手机放下说,“你来的比较快。”

    老番茄笑起来:“那我赶着过来参拜北神啊。”他装模作样做出膜拜的手势,结果被中国boy打断施法:“别参拜了老番茄,快来点菜。”

    其他的事情还是自然的发展。在打赌的环节里他抢先要到了发言权,然后马上问花少北选个什么,自己完全跟随北欧神花的选择。顺便还举报了某幻的小动作,一己之力将账单扣在了中国boy和某幻的头上。 

    老蕾一到场,场面立刻变得无法控制起来。大波大波的阴阳怪气和黑屁疯狂袭来,旁边三个人闹得直接沸腾起来,他和花少北插了两句嘴,就靠在一边做他们的岁月静好植物组。偶尔碰杯喝个酒,你一句我一句聊得也欢乐。他这次没再处心积虑琢磨什么时间不时间的,他酒精一进脑,变回那个什么都不用想的大学生up主老番茄,有自己暗恋的人,有身边一群好兄弟。他就给自己放一天假吧,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吃完饭之后几个人都有点醉了,挥挥手告别。老番茄应该去路口打车,但他喝了点酒,晚风一吹后酿在脑袋里,晕晕乎乎。走出来两百米远后又突发奇想要折回去,去找花少北。他是个喝醉了的醉鬼,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原因后果根本不进脑子——他脑子都用来想见到人要说什么话了。

    哎呀北子哥,又这么巧啊……没有,没掉东西,想回来说点事……微信?哦好像我手机没电了……我刚刚没想到这个,害,没关系,陪你回去嘛,我锻炼锻炼身体……就我想,明天要不要出来玩一玩,王翰哲不是还说小潮新想了许多家庭小游戏嘛,我们再录点素材呗……他没说吗?他肯定说了,我没醉啦,我看见你我才是要醉了……

    他一路走,一路想,在转角见到了花少北。他站在转角这头,花少北就在马路对面。他想招手,让人快些过来。在他有一切动作之前,在他来得及下一次呼吸之前,时间好像变慢了。他眨眨眼,感觉自己像是在水中,睫毛沉重地扑下,发丝缓慢地被风吹起凝滞在半空。

    他看见花少北向前迈步,踩在了斑马线上。一只脚、另一只脚。他看见刺目的灯光,随后是撞击声,接着是漫长又刺耳的刹车声。

    巨大的声响轰炸他的耳膜,时间重新开始流逝。

    老番茄一动不动。他好像刚刚看了什么电影一般,非现实到骇人。血腥味逼入他的鼻腔,他恍惚间想起自己初中时候从楼梯上跌下去被划出一大道伤痕的小腿,血珠子不停往外滴滴答答地渗。又想到之前看得什么电影,好像是部韩国的三级恐怖片,大量使用黑红搭配,为了过审画面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他想起花少北的脸,总是一副状况外的走神样子,与他对上了目光就腼腆地笑起来,很好看。然后他头晕目眩,终于昏倒过去。

 

 

第四天

    “哟,一哥来了!”中国boy坐在位置上和他打招呼,“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我一分钟前刚坐下。”

    “其他人都没到啊?”老番茄在他旁边坐下,凑上去看菜单。

    “那哪能啊,一群老鸽子了。”中国boy大方地把菜单摊一半给他,问他点些什么。老番茄按着肌肉记忆报了几个菜名,就坐到一边不说话了。他原本平复下的心情又开始澎湃。

    今天十点时他才睁眼。记忆复苏,车辆撞击肉体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不停地炸开。他没忍住,跑到厕所干呕起来。他现在百分百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重复9月23日了——他太庆幸自己还有机会重复这一天,将花少北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了。

    按着时间线,第二个到的应该是花少北,这个细节发生了改变。他不知道这一点改变会带来什么,但是他还是尽他所能快速回忆起花少北在这场聚会中所做的一切。

    在他几次的印象中,花少北一直蜗居在他的小角落里,吃饭之前看手机,吃饭时一个人夹菜。他们聊到兴头上时会加入谈话,没什么必要时就安安静静。如果不是老番茄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大概率会忽略这个人的存在。小概率不会,因为在bw的聚会上他就是这样发现了他。

    他坐进花少北原先坐着的角落,等待着对方的到来。他决定了要改变,就要改变一切。

    脚步声接近了。他不再多想,紧张得汗毛直立,在听到中国boy的招呼声时才敢抬头,恰好对上花少北惊讶的目光。他立马露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微笑。

    “晚上好啊,北子哥。”

    对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在选座位时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见老番茄拍着他身边的空位,极力推销的样子,不忍辜负对方的期望般坐了下来。

    “要吃点什么,兄弟帮你点。”他大气地说,一旁王翰哲头上冒出两个问号。

    “你这么大气是不是一会儿买单啊。”中国boy好笑地拍拍他。

    “这个……”他气少了一半,有些尴尬地停顿一下,“我觉得等会儿我们还是要battle一下。”

    他们这番对话成功把花少北逗笑了。他坐在两个人中间,把脑袋探到中国boy那里点菜。

    “小花同学,你多点点啊。”王翰哲叫起来,“你点两个牛肉丸谁吃得饱啊。”

    “又不我一个人点,你平时不都点惯了的吗。”

    “就是,”老番茄凑过来插嘴,脑袋从花少北肩膀后面冒出来,“你怎么敢让北神操劳的。”

    王翰哲想不通为什么老番茄今天这么殷勤,一副茫然的样子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看。花少北更不懂为什么老番茄今天处处cue他,但还是装作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挑衅一般地冲中国boy点点头。对方立马懂了这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满脸不敢置信。

    “瞅什么瞅啊,”老番茄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还不快点菜。”

    团宠年龄的人委屈,一边看菜单,一边义愤填膺微信发消息要求某幻和lex快来,河北首富和内蒙拳王搁这勾肩搭背沆瀣一气呢。

    其他两个人慢悠悠地来了,火锅也算正式开始了。中国boy一张嘴,常常把旁边的花少北一同cue进去,一顿火锅下来每个人嘴里都没少喊“北神”和“帝中帝”。

    在老番茄的劝说下,几个人aa结账,除了已经睡晕过去的某幻。

    “哎,我们可以把他支付界面点开来,然后把他手指按上去指纹支付。”中国boy出怪招,“行不行啊。”

    “算了吧,先付了,等某幻醒了之后给他算利息,给他算五分息。”lex十分大气,挥挥手给某幻免了这一遭,温柔地说出最残酷的话。

    花少北把钱转给中国boy之后打了招呼就向门外边走去,老番茄看见了赶紧喊一句“北子哥等等我”,而后跟上去。花少北听见他说话,在店外面等他,眼睛里带的全是疑惑。

    “我送你回去。”老番茄笑着说,主动地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

    虽然怪,但花少北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他们走了几十步,花少北忍不住开口问了:“老番茄,你今天特怪。”

    “有吗?”老番茄明知故问,装出一脸无辜。

    花少北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措辞。怎么说?感觉你今天怪喜欢我的?怪粘我的?他纠结的样子都被人看在眼里,老番茄在心里偷笑他。

    “你是不是想借钱啊。”等了半晌,老番茄就等到一句这个,他当时嘴角扯扯简直无语,“要是有什么困难和兄弟说,兄弟一定帮忙。”

    老番茄无奈地扭头看他。好在月光温柔,把他的面庞照得柔和,老番茄的心脏又开始砰砰跳动。

    “没有,北子哥,”他出声打断了花少北碎碎念什么同舟共济什么有难同当,“我就想你陪陪我。”

    花少北猝然一停,差点咬到舌头,就这样呆愣愣地把自己撞进老番茄的眼睛里。他停下步子,老番茄也跟着停下,干脆转正了身子看着他。

    “也想陪陪你。”老番茄笑着补充这么一句,歪了歪脑袋,目光却始终没有放开他,一贯的认真且诚恳。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眨着亮晶晶双眼的老番茄。花少北暗自腹诽。这完全是犯规举动。他嘟囔一句什么,默许了他们结伴同行。只有晚风吹拂过他红透了的耳尖。

    前面是红绿灯路口。记忆又涌上老番茄心头,让他心悸片刻。他们走到路口,等红灯转绿。

    “北子哥,”老番茄纠结一下,叫住了他,“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花少北没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看着老番茄拉住自己的手,下意识疑心这问话里是否藏了什么陷阱,“开心啊。”

    老番茄的手是比他小一些的,他们先前比过。现在捏在一起却发现老番茄的手比他有力得多,热乎得多,还能摸到凸起的经络。他把注意力都放在这只手上了,满脑子胡思乱想,没有注意到身后疾驰而过的车辆。

    “那就好。”老番茄舒了一口气,自然地走到花少北身边,却没有松开手,“过马路注意点。”

    他们踩到斑马线上的时候花少北脑子还没转过来,而后又咧开嘴笑了:“我怎么感觉你把我当小孩啊,番茄。”

    “当小孩怎么了,”老番茄受他感染,跟着笑起来,“我就把你当小孩了,怎么了,花海中的宝宝一路向北。”

    “你比我小。”

    “你说什么,可爱宝宝宝?”

    花少北尬笑起来,见老番茄过了马路也没有松手的意思,鬼使神差地回握回去。老番茄一直把他送到小区门口,然后两个人挥手道别。

    他手上还带着老番茄留下的余温,自觉地做起了“不用右手挑战”。他用一个古怪姿势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左手推门而入,右手悬在半空。家里没开灯,他靠在门板上看着门厅发愣。右手经他这么一番折腾早就满是夜风的凉了,但他还是将右手贴在自己脸上。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羞恼起来,打开灯换了鞋,决定今天要早早地洗洗睡觉。

 

 

第五天

    花少北是被狂响的手机铃声轰醒的。他倦怠地将眼皮撑开一毫米,伸手摸到了手机:“喂。”

    得亏我脾气好,没起床气。他心里想,要不然能不把对面骂的狗血喷头啊?

    “北子哥,”老番茄清朗的声音透着听筒传来,“开门。”

    他没反应过来,声音还带着鼻音:“什么?”

    “我说开门,”对方耐心地重复,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好像在为自己诡计得逞沾沾自喜,“我在你家门口。”

    苍了个天。终于领会他话中意的花少北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下床,睡衣都来不及换,拖拉着拖鞋哒哒哒哒往门口赶。他拉开门——大学生果真乖乖巧巧站在他家门前,见到他时露出灿烂一笑。

    他说话都要结巴了,怀疑自己梦还没醒。对方倒是自然地就进了他的屋子,勤快地指挥他:“你先去洗漱,我带了包子和饼,还有豆浆,不过可能得在地铁上吃了。身份证放哪了我帮你去拿,待会儿取票的时候要用——哦对了,今天我们去迪士尼。”

    老番茄见花少北没动,心里觉得好笑,面上还是尽量绷着,轻轻在他脸前面一拍手:“动起来!”

    他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花少北跑进洗手间,刷着牙的时候还在怀疑自己在梦里。先不提迪士尼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情侣圣地,那可是老番茄啊!b站一哥!他憋着一肚子问题欲言又止,跟着人跑上了地铁还晕晕乎乎。

    他一手包子一手豆浆,还真有点上班族上早班的样子。地铁没那么拥挤,但位置还是难寻。老番茄让花少北坐着慢慢吃,他自己背着包,一只手撑在旁边的铁杆上。他早察觉到身底下的人不住向他身上瞟的视线了,心里一阵笑,硬是拖到对方早饭吃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怎么?”

    “就我们两个?”一获准说话,花少北忙不迭发问。

    “这个嘛——”老番茄故作思考抬头望天,“似乎确实如此。”

    得到回答,花少北脸上的迷茫更甚。他团起吃剩的塑料袋,掏出手机,满屏的未接来电——除了老番茄还有中国boy。草。他心里说一句,对现在的局势更加困惑。

    站着的人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手机屏幕上写着什么:“今天中国boy打算晚上团建聚餐,被我们推了。”

    “啊?”花少北为突然冒出的“我们”吓了一跳。

    “我帮你推了。”老番茄狡黠地眨眨眼,又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模样,“我想着晚上得看迪士尼的烟花,晚饭肯定赶不上了。”

    “没关系。”花少北下意识接到。地铁到站时恰到好处一个颠簸,把他脑袋晃得乱糟糟的。现在他的心情只剩下不可思议,即便老番茄解释了那么多,但越解释他越觉得事情奇妙。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将要辞别人世,好兄弟不忍见他病房受苦所以带他出来玩最后一遭。

    最后一遭就最后一遭吧。他在心里大声地喊了声“耶”。值!

    现在是九月,已经过了暑期档的旅游旺季。不过大概是国庆前的预热,游乐园的人也不算少,在轻松的同时也不失氛围。老番茄买的是三点入园的晚票,还差了二十分钟左右,两人就先去了世界商店闲逛。

    在所有小说漫画中,迪士尼乐园的标配都必定是米奇头箍。老番茄也建议人手一个。花少北随便拎起一个看了眼,被它“149r”的标价刺激得面目狰狞,讪讪放回去说上流人的玩意儿不太适合小民。他手刚收回来还没来得及抬头,头上已经被老番茄稳稳当当戴上一个。

    “今天我请你啊。”

    他一路上一直想还老番茄门票钱都没得逞,现在又叫人破费,着实不好意思。他想伸手拿掉,却被老番茄握住了。

    “没关系,北子哥,”老番茄意外地认真,“就当今天是世界末日前一天,让我们尽兴玩一场。”

    他自然地牵起花少北的手,含笑等着回复。

    花少北只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那张脸心里只能骂他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会蛊,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下午三点,避开了两点钟的温度高峰,但秋老虎还是让两个人的脸颊都微微发烫。老番茄偷偷瞄身边人,又心虚地掩住手机上现查的迪士尼攻略——今天他苏醒的时候已然下午一点,谢绝中国boy、迪士尼订票、邀请北子哥,去接人的路上还顺带买了“早饭”。做这些事情占了他大部分的时间,要说他比起花少北对于迪士尼有何更多的了解,恐怕只剩下来时地铁上匆匆忙忙的三两眼。

    这是他的第八次时空循环。按照他的推断:七点、八点、十点、十三点,时间间隔正按照公差为一的等差数列逐步递增,若是他明天照样如此苏醒,怕是已经傍晚五点了。这样即便算上明天,他也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之后便会超过24点苏醒。听起来像是游戏失败的宣告。

    根据他前六次的经验推理,时间逆转的原因应该就是在花少北身上没错。他抬眼看那个认真看着地图的人,压下眼底的乌云。然而,昨天他分明已经避免了死亡结局,为何今天依然陷入循环?

    他一醒来就陷入沉思。因此决定将花少北与自己拴在一起一天——是的,游乐园不过是个幌子,他需要一个能够从早到晚二人相处而不显怪异的环境。他忽略自己内心不停询问“是谁将你困在了时间中”的声音,甩开心底隐隐的怀疑。

    至于为何选择迪士尼……他不自然地挠了挠脖子,在脑内自动抛却了这个问题。恰好花少北终于决策出他们的第一个游乐项目,给了他不再思考的机会。

    然而记忆还是浅浅地浮现在他脑海。那是去年圣诞节的团建了,他们顶着圣诞帽在房间里聊天。其他三个人跑出去拨弄相机,留他们两个不想动的懒鬼闲扯。外面闹哄哄的,显得房间里更加安静,老番茄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某一年的bw聚会,同样的两个人在同样安静的角落。于是他笑起来问北子哥在上海待得还习惯吗。他还记得花少北那天穿了件白色毛衣,安然地躺在床上,折起一条腿,从破洞裤的破口中露出一点白皙的皮肤。听了问话他也笑起来,望着天花板认真思考一会儿——这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的挂灯将要撞上他的脑袋呢——开口说:“东方明珠也看了,步行街也逛了,住的感觉还行,就是迪士尼这种人挤人的还没去过。”

    “想去迪士尼玩吗?”老番茄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的了。

    “也不算很想,”花少北眼睛转了转,他回答老番茄的问题时通常都很认真,“就感觉人生中总要和谁去打卡一次的。去一次也就够了,多了没意思。”

    现在他就循着地图,来到了他“人生一次”的第一个打卡项目面前。原本他们俩打算坐飞跃地平线或者加勒比海盗的,毕竟是公认的人气top。然而人气高的低情商说法就是队伍长,他们看看队伍,选择了一旁不用怎么排队的雷鸣山漂流,发箍早被老番茄收进了包里。

    穿着雨衣坐上去的时候,花少北对此完全是不屑一顾。“小孩子玩的漂流。”他这么说,冷哼一声,工作人员的脑袋一转过去他就松开了握着栏杆的手。

    漂流船开始随水流漂动,还没离开几米就撞上了一块礁石,同行的游客惊叫出声。老番茄谨慎地观察前方的路况,默默在心中预估什么时候又会来一次颠簸。漂流船兜了几个弯,并没有什么大的挑战,船上的八个人逐渐放松起神经,说说笑笑起来。

    “番茄,我们还是去……”花少北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老番茄的面孔上浮现出紧张和期待。在他来得及回头前——

    ——漂流船迅速下落,摇晃着旋转着掉入幽深的洞穴中!

    他一个踉跄,身子甚至撞上了一旁的老番茄,慌张之余竟然摸不到栏杆,只好暂且先紧紧抱住老番茄握着栏杆的手臂。洞穴中是完全的漆黑,隐约的红色亮光与诡异的咆哮音效增添了惊悚氛围,沉浸式体验极佳,但老番茄没有怎么体会到。他只要一歪脑袋,脸颊就能触上一片软茸茸又沾了水花显得薄凉的头发,满脑子尽想些什么大型猫科动物去了,压根没注意到背景音效就稀里糊涂出了洞。

    脱了雨衣的花少北看起来很狼狈。因为自己的大意,他身上的水起码是其他人的几倍。好在太阳勤快,在落山前把他的衣服晾了个干。老番茄觉得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好玩,伸手揉了揉他半湿的头发,笑着拉着他去找别的项目玩。他们在探险岛里花了一个多小时,那些排长队的热门项目也都打卡完毕。

    之后他们理所当然地来到了城堡参观,两个大男人混在姑娘们和小孩之间,景象颇有些微妙。“公主什么的我从来没看过。”花少北信誓旦旦,“我小时候都看狮子王的。”

    老番茄无奈地看着他按着语音指示兴奋地上蹿下跳,决定在此刻保持沉默。

    他们出来后四处闲逛,吃完晚饭时天已经黑了,游乐园中灯光亮起。离灯火秀还有一个多小时,人潮渐渐拥向城堡前方。两个人自知争抢不过,四处环顾一番,老番茄指着亮起光芒的旋转木马说要不去坐那个吧。

    花少北原先不情不愿,觉得小孩子气。等终于排队排到了,又是仗着自己腿长,抢马匹跑得最快的那个。老番茄跟着他,要坐他边上一匹明显小了两圈的可爱小马。花少北看看觉得过意不去,说番茄你和我换吧,我想坐那个小的。老番茄没有坚持,只是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问真的吗。

    “那是当然。”花少北把自己挪到马背上,两条长腿晃了一阵无处安放,可怜兮兮折起来放在踏板上。他有点尴尬地挠挠头,抬起眼睛看旁边坐上大马的老番茄:“这样兄弟能和你平视,知道吧。”

    老番茄笑了,把亲切问候对方的优美中国话吞下去,看对方瑟瑟缩缩抱着栏杆的样子,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拍完他愣住了。对于一个无法抵达明天的人来说,留下的印记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前,就会像灰姑娘的舞会一样消失殆尽。拍照、约定都是没有意义的,都是被时间之河吃掉的细沙。

    旋转木马的乐曲很短,他下马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花少北察觉他状态不对,担心他是累了,扯着他的衣服袖子把他带到城堡前。烟花马上要开始了,他们没抢到前面的位置,隔着花坛远远的看。然而更多的人从他们身后涌上,一层一层把他们围起来。他们马上变成了三明治中的一层小小夹心,两个人肩膀紧挨着肩膀,根本难以动弹。

    “累吗?”

    老番茄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误听见其他路人的交谈,直到花少北又问了遍,这次离他更近一些,吐气全吹在了他的耳廓上。

    他耳朵上的神经立马紧缩,牵带着整个身体都绷起来。他不敢回头,攒着拳头,下意识地摇起脑袋。他试图再多解释两句,做一些苍白无力的辩白,然而广播女声响亮地宣告了灯光秀的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面前流光溢彩的城堡上面。

    灯火秀着实好看。花少北也着实好看。老番茄心想。变幻的灯光照亮他身边人的脸,他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见对方柔和的侧脸弧线。他小心翼翼屏着呼吸,认为现在真是吻他的最好时机。

    他应该吻他的。因为今天他们在情侣圣地玩了一天——从花少北起床后算起,至少是花少北的一天,他在下午才苏醒过来操控他的身体,所以也算他的一天——因为他们一起站在城堡前看最漂亮的烟花,因为他们靠得如此近,近得随时可以把对方拥入怀中,因为他那样的,那样的,那样的喜欢着对方。

    更重要的是,只要二十四点的钟声响起,灰姑娘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花少北不会记得这一天与这天末尾的小小插曲,无论他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想到这里,老番茄的心脏用力跳动起来,仿佛催促一样。烟花爆破声和心跳声混淆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他应该吻他的。他应该吻他的。

    他看见花少北向他这边歪了歪脑袋,回头寻了他一眼。他的心跳直接停止,好像被发现干坏事了一般,手足无措地看回去,眼睛里写满了迷茫。

    花少北转过去看烟花了,几秒后又转回来,眼睛都笑得眯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了他说:“我怕你丢了。”

    老番茄忽然泄了气——他感觉自己在花少北面前不堪一击,刚才几分钟内他所有的图谋不轨都让他此时羞得无地自容。他的怀疑与企图成了他刻在身上的黥字,他甚至不敢再抬头和那双干净的眼睛对上,生怕自己的龌龊将其弄脏。

    十五分钟的灯光秀很快就过去了,随着广播中女声的提示,大片大片的人潮开始向出口方向涌动。他们不得不牵着手才能不与彼此走散,顺着人群一点点向外移动。他们在人群之间被冲撞,几次两只牵着的手都差点被撞开。他察觉到花少北张开手,用手指勾住他的手指将他勾回,小指勾着无名指,无名指勾着食指,稀里糊涂乱成一团,勾住他的那只手觉察不对,手忙脚乱想要解开。他笑一下,声音很快消散在人群的喧闹里。他抬手握住那只手腕,将两个人重新拉近,然后翻手把对方的手牢牢握住。

    他的心跳又快起来,同时庆幸人群掩埋住了他的隐秘心意。

    他们循着来时的路,直到坐上地铁。正是归去的高峰期,他们甚至多等了一班车,驻守在站口和身边一群人竞速抢位。花少北长腿一迈抢到一个座位,老番茄在身边人高马大的人群中甚至没看清方向,更别提抢座了。然而花少北执意要求他坐下,说是回报他们来时老番茄给他让座。老番茄推却不过,坐下之后无奈地想,要如何解释自己真的没有累着。

    他们转乘到花少北家附近,老番茄一路送他到楼底下。小区的路灯不太明亮,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朦朦胧胧拖得很长。

    “北子哥。”在花少北上楼前,老番茄忽然出声喊他。花少北转身,夜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老番茄盯着面前的人想。他想吻他,想拥抱他,想再牵一次那只纤细的手,想要让“喜欢”脱口而出。他想见花少北,在24号、25号,在每一个明天和无穷的未来。

    所以他面对着花少北,卯足了劲,最后憋出来一句:“明天见。”

    不知道隔着夜幕能不能看清自己涨红的脸。他赶忙低下头,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嗯。”花少北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觉得这间隔实在太长了,又为自己如此期盼答复暗暗吃惊,他头晕目眩,对方的声音似乎都含糊不清起来了,“明天见。”

    在确认花少北到家之后,他开始往回走。步子越迈越大,步频越来越快,走了几步之后索性奔跑起来。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够抵达明天。

 

 

第六天

    花少北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望了一会儿天花板,才意识到枕边的手机作响。

    “花绕北,”中国boy大大咧咧的声音高分贝地传进耳朵,“才起呢,打你三个电话了。”

    他问道晚饭团建聚餐来不来,老番茄他们全都去。花少北闭着眼哼哼唧唧给应过去,挂上电话又迷迷糊糊睡了会儿。意识还在半空乱飘,眼前一会儿是昨天晚上的游戏界面,一会儿是乱七八糟的外卖店家。起床后随便找点东西吃……花生米的猫粮可以过两天买……今天就不想出门了……哦晚饭要去聚餐……老蕾肯定最晚到所以我也不用那么早……某幻出门肯定也会磨叽……通常不堵车的话都是番茄最早吧——要一起吃饭了。于是猛然惊醒。

    他跑到卫生间里洗漱,凑近了镜子看自己的脸。他自觉长得还算不赖,不然也不会光坐在角落里就能和b站一哥玩起来。只不过现在秋老虎的季节,嫌弃天热没怎么出门,头发好久没打理了。他捻起垂到眼睛前的刘海,决定趁下午赶紧剪利索点。

    下楼之后发现家旁边的理发店歇业了,一时不知去哪。高德地图搜索后跳出来最近的要两公里开外,他骂一句倒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纠结片刻后还是决定步行。

    今天是星期四,街上人不是很多,在理发店里也没排队。回去的时候他忽然别出心裁从公园里一条小路穿过去,发现枫树叶子红了一半。从公园出去要路过一个篮球场,还没走近呢就能听见其中篮球“砰砰”的声音。他抱着看客的心态随便瞟了一眼——可能是因为剪了头心情比较好,什么事情都想掺一脚——意料外的熟悉身影给他吓得怔在原地。

    现在在打球的就老番茄一个人,大概是因为工作日里中学生都在上课。花少北站了一会儿,老番茄似乎在想事情,竟没发现对方。倒是下午炙热的阳光把花少北捕获了,从耳朵到脸烧的不行。他回忆了一下上次b站组织的up主篮球赛,决定要去帮人买瓶水。刚刚付了钱从小卖部往回跑,却无端联想到高中时在球场边上给男朋友递水的姑娘们。

    花少北回去的时候老番茄还没打完,所以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他投篮没进,不过运着球很帅地绕了个圈,见到来者时表情很是惊讶。

    确实得惊讶,寻常时候我一般不会在街上和谁偶遇,因为根本不出门。花少北心中暗想。

    “北子哥,”他抱着球小跑过来,“好巧,来看我的吗?”

    他故意这么打趣,而花少北也忍不住笑起来,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

    小卖部的冰柜不太好,又或者是秋老虎太过凶猛。本应冰冰凉的瓶壁只能摸到一手冷水,他和老番茄坐在球场中的休息凳上喝水。他们闲聊一阵,直到老番茄起身说他得回家洗个澡换衣服了,不然聚会得迟到了。

    “有什么关系,”想到晚上的聚会,花少北愉快地回应他,“老蕾给你垫着呢,当不了最后的。”

    老番茄同样回复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就一会儿见啦,北子哥。”

    一会儿见。这词真好。花少北走在回家的路上,按了按自己依旧雀跃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像被小王子驯服的狐狸,盼望着约定的时间到来。

    他到家之后随便收了收,五分钟看一次钟表,在五点不到的时候就赶去火锅店了,反正今天下午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安排。他只希望早一些见到老番茄,多和他待一会儿。

    花少北觉得自己是个挺随和的人,不争不抢安安稳稳。因此他也很少会想要什么,大部分时候都顺着别人的决定行动。某幻想和他在上海合租,所以他就去了;中国boy说出来团建吧,他就少有缺席;lex打算一起去旅游,他也兴致勃勃跟着做攻略。都是兄弟,他乐意与他们玩耍,也愿意听从他们的决定。但只有老番茄。

    只有老番茄。

    老番茄很少要别人做什么,或许在节目上在游戏里他们互相结盟勾心斗角,但是当摄像头挪开,脸妆卸下,他还是钻回他内向又腼腆的壳里,用自闭筑成一道疏远的墙。

    偏偏是这样的老番茄,花少北希望去接近他,就像对方第一次在bw聚会上发现了他。合租、聚会、旅游,这些都不是他的决定,他的决定只有为老番茄买水,然后一起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

    花少北到火锅店的时候只有中国boy在。对方还没翻开菜单,看见他来时诧异地挑起眉毛张大嘴,问他咋来这么早。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点了两个菜意思意思之后就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他拿出手机来了盘王者,在第一局结束前的两分钟老番茄走了进来,坐到了他身边。

    游戏进入结算界面。他关闭屏幕,手指却忍不住摸索着凸起的音量键,做足了心理准备后似是不经意地开口:“你来好快啊。”

    老番茄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歪一歪脑袋发出一个表示反问的鼻音。

    “换衣服。”花少北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打完球再回去过来,又是晚高峰,你说迟到了我以为得有多晚呢,你比某幻都早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老番茄没有及时回答,而是皱起眉头眼神飘移,犹犹豫豫说走的路正好错开了主干道,车流量不大。

    花少北心里沉了下。对方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完全看得出来老番茄不想提及他们下午的会面。他不懂这样的避嫌是什么意思——在他和某幻同居时,曾为了避开过多的cp粉而长期避嫌,但他不懂为何老番茄要在此刻闪躲。更何况这根本不算什么大场合,只是他们五个人的私下聚会。

    他越想越烦躁,索性不再提这个话题。他又开了一盘游戏,不知是对手太强还是队友太菜,他不在状态没有发育起来,频频送人头,十分钟不到中路二塔宣告崩塌。被击杀后的等待时间出奇的长,他放下手机抬头看了两眼,发现某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歪着脑袋在中国boy手上的菜单上指指点点。老番茄在他旁边,一副出神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继续低头玩游戏,没过多久对面就打到了自家水晶。他看了下快速缩短的血条,干脆解放双手把手机放到一旁,等着水晶炸开的过场动画过去,结算一眼没看就直接关了游戏。

    “……在我们下菜之前估计是来不了了,我们来赌一赌下哪个菜的时候他到。”中国boy的声音传来,“赌赢的人不用买单。”

    “我来赌。”老番茄语速飞快,第一个开口,见大家的目光都到了他身上,又马上松懈下去用胳膊碰碰花少北,“北子哥,你来选个菜。”

    “啊?”花少北还在走神,扭头看见老番茄忽然又恢复精力一般,小鹿眼里全是恳切和期待。他不敢再看下去,耳根微微发热,“牛肉吧。”他根本不知道在打什么赌,随便选了个火锅的必备菜式。

    “好!那我也选牛肉!”

    中国boy笑着打了一下他:“不能重的啊,别想蹭北欧神花的欧气。”

    “这不一样,”老番茄据理力争,“北子哥是雪花牛肉,我是……澳洲肥牛。”

    某幻笑得不行:“那兄弟,我赌菠菜行吧。”

    中国boy看了一圈,挠挠头,大胆地选了个虾滑之后开始下菜。lex来了之后他们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边吃边聊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在某幻趴在桌上再起无能后被迫中止。打赌的结果是老番茄和花少北获胜了,某幻还想负隅顽抗,被老番茄眼尖举报了他试图悄悄倒菠菜的举动,成功获得账单一份。现在醉倒的人显然买不到单了,中国boy可怜巴巴的,一边和lex把他搬到出租车里,一边嘴上骂马大头逃单。老番茄和花少北在旁边看了会儿,确定不需要自己帮忙后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走了两步之后花少北觉得不对劲,扭头看跟在自己身边的老番茄。老番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羞赧地回答他:“我送你回去吧,我散散步。”

    好耶!花少北在心里喊。他现在完全忘记了晚饭时老番茄的避嫌,只觉得自己飘飘然要飞起来。他刻意地把步子放慢,低着眼观察着对方,对方认真走他的路,顺应着花少北一起慢慢走。

    他冥思苦想想开口说些什么,总之不要让这份寂静过长时间笼罩在他们头顶。他想聊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好,月亮云彩和晚风,街边的路灯和人影,随便讲些什么,最好这条夜幕下的路绵延无尽,最好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把他们留在彼此身边,不用再考虑明天的到来。

    “北子哥,”老番茄倒是直接出声喊了,把花少北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应他的话。他还是在旁边慢慢踱着步子,眼睛望着人行道上的昏黄路灯,看也没看花少北一眼就接着说,“如果你快要死了,你会做些什么?”

    这问题不算新意——甚至有些老套,从2012年就开始流行的“世界末日前做些什么”的翻版。高中时就大为流行。所以花少北如同先前所有回答一样回答他:“吃顿好的,睡个香的。”

    他或许无奈地笑了,是猜的,因为花少北在陪他一起看地上的灯光而没有看他。

    “那如果,”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时间比较紧迫了,你觉得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花少北觉得老番茄可能希望他做出一个哲学层面上的回答,符合复旦标准的那种。他努力地挣扎一下,脑子里的想法还是逃不过人的七情六欲,不免在这份思想落差前把头低得更下。但这时他有了一个好主意,虽然照样俗套,只能希望月光与路灯让它变得美好。

    “我大概会去找喜欢的人告白吧。”他装作不经意地说,他们快到红绿灯了,会在红灯前停下脚步,“如果死前还藏着一份心意没有袒露,很让人遗憾嘛。”

    “就没有考虑过努力一下、多活一天吗?”老番茄的声音有些无奈,但是带着笑意。

    离红绿灯只剩几步远了。他全身都因为紧张而绷紧,对于其他的问题已经没有什么精力来思考了:“贪这一天没什么意思的兄弟,也没有多少期待的。”

    他先停了步子,然后是老番茄。老番茄面对着他,身后是斑马线和红绿灯。晚风把叶片吹得呼啦呼啦,把花少北的心吹得砰砰直跳。

    “不想看看明天会怎么样吗?”老番茄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继续发问。

    花少北的想法已经偏离了方向:“见不到你的话就不想。”

    他心想,我要说出来了,已经呼之欲出了。

    “老番茄……”

    “北子哥。”老番茄早了半秒开口,抬起头冲对方笑了。花少北因为他眼里的光第无数次晃了神,因此没有注意到他身后变绿的霓虹灯,没有来得及伸手拉住向后退的他。

    “谢谢你,我明白了。”他眨眨眼睛,“我马上就来。”

    卡车撞击他身体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响,紧随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

    花少北怔怔看着前方,红绿灯由绿转红。

    老番茄说:“等我。”

 


第七天

    夜晚十点。

    老番茄正在洗澡,洗发水均匀地打在他的头发上,他两手间沾满了白沫。忽然,他的动作停滞下来,目光迷茫片刻。然后是痛——一阵剧烈的、尖锐的疼痛刺入他大脑的同时蔓延到他全身各处,好像每根骨头都被打成了粉碎性骨折。肋骨插到肺里,呼吸成为折磨,支撑自己的身体是不可能背负起的负担。他靠着浴室凉丝丝的瓷砖滑坐在地,就算疼痛褪去仍然大口呼吸着,仿佛填入肺部的空气量就是他存活的证明。

    这就是车祸。他晕晕乎乎地想,勉强撑着地站起来,又如梦初醒一般喊叫一声,迅速打开水龙头将头发冲的一干二净,跳出浴室随手抓了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

    他瞟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日期还是他熟悉的9月23日,可时间已经到达了22点。他匆忙地套上裤子,连袜子也没穿就穿上鞋跑出门。快要来不及了!

    他想叫滴滴,可最近的车过来都要近十分钟。让他等这么长时间无疑是一种酷刑。他在马路边上徘徊一阵,一咬牙一跺脚拔腿就向花少北家跑去。

    其实他只要停下来想一下就会明白坐车绝对比他用腿跑的快,但他就是选择了累死累活地跑。身上还隐隐作痛,但他不能停下来,他要跑过时间,他要折腾自己来消磨自己的愧疚。

    红灯亮了。他不得不在人行横道前停了下来,不住地原地小跑。周围有人好奇地看他,大概以为他是夜跑群众中的一员。

    红灯和人行横道。他心想。谜底这样清晰,他早该明白的。

    无法接受花少北死亡的是老番茄,被困在时间里的人是花少北。

    对花少北来说,明天是什么?明天是老番茄继续上课,他继续蜗居在家,明天是今天亲密的人又将分开,是所有的牵手和拥抱都像南瓜车和晚礼服一样消失,明天是一日复一日的暗恋缠身,是不会说出口的心意和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他害怕抵达明天。今天的两人越是亲密,明天的失去就越是令人恐惧。

    红绿灯转绿,老番茄咬了咬下唇,继续向前奔跑。他没有办法接受没有花少北的明天,因此他选择了不断地接近对方。如果他是仙女教母,给花少北编织了他自以为虚幻又脆弱的美丽梦境,那么现在他要重新施法,给花少北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未来。

    他转过街角。时间逼近十一点。

    只要跑完这条街道,就是花少北家。他在红灯面前停下,大喘着气,拨通了花少北的号码。

    “北子哥……我没事,我快到你家楼下了……真的……大概五分钟之内吧……我没事,很清醒……”

    他挂了电话,又想哭又想笑。耳畔还环绕着花少北懵懵懂懂的问话,安心感用力地拥抱了他。实在是太好了——北子哥还在他的身边,他那样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们马上将要见面。可如果自己早一些——早一些拉住迈向斑马线的人,早一些牵住他的手,早一些坦白,早一些亲吻。他的喉头开始酸痛,但他抽了抽鼻子,强行忍住。

    他继续向前奔跑。

    接近花少北楼底下时,他看见花少北握着手机焦急地原地打转。见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停下脚步,担忧地问他发生什么了。

    “北子哥。”他弓着腰,不住地往自己的肺里填塞空气,一句话要喘三次气。

    老番茄想过很多次要如何告白。他的高中时代流行写情书,他连信纸选用信封颜色之类种种都挑好了,他文采不错,修辞手法手到擒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笃定自己的告白一定是一封漂亮的情书。等他念了大学,纸笔有些过时,他又恰好是个正混得风生水起的视频制作者,于是坚信自己肯定要在视频上整点花样。后来他喜欢上了说唱,或是个人或是合作也搞了好几首歌,他一下又变回学生时代唱情歌博青睐的大男孩,觉得自己要写首情真意切的小情歌来求爱。

    他本来以为自己有这么多种办法,喜欢该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但当他红着眼眶湿着头发大喘着气站在心上人面前时,除了狼狈他几乎一无所有。被剥去一层层包装后的老番茄也只不过是一个胆怯的普通人。

    胆小鬼老番茄哽咽起来。他拿手背擦过自己的眼睛,试图重新庄重神情,却只是让更多的泪水喷涌而出。

    花少北很少见到他这幅样子——在他印象里,老番茄永远冷静自持。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谨慎地向他靠近一些,试探性地将他的脑袋轻轻按到自己的肩膀上。老番茄没有抗拒,于是他缓慢而轻柔地抬手环抱住了他。他听见老番茄抽泣,却不知道原因。他的心脏跟着老番茄起伏的胸膛抽动,想象不出有什么能让那个老番茄都变得如此脆弱。

    温暖的、单薄的怀抱。老番茄回抱住面前的人。他们原本有多少的机会这样相拥啊。老番茄忽然想到。他应该在烟花前吻他,应该在离别时拥抱他,应该与他牵着手回家,在分开时亲亲他的脸颊,应该在许多许多天以前的一个下午打电话给他,说,北子哥,我好像爱上你了。他应该挨一通训,再厚脸皮地问对方现在该我拥抱你了吗。

    有太多的时间应该是他们两人一起度过了。他们明明可以一起戴着围巾堆雪人,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气再傻笑,明明可以在樱花正盛时一同出行,在树下野餐,交换一杯果酒,明明可以一起和夏天的阵雨赛跑,跑到屋檐下笑对方湿的不成样子,回到家后再互相帮忙吹头发。他们原来有过这么多的时间,却要拖到将要看不见明天。老番茄悲伤地想。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他仰起头呜咽着说:“花少北,我喜欢你。”

    他明显感到对方身子一僵,似乎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他的大脑有点缺氧,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只是哭着,哭着,用本能代替思考。

    “我好想去明天,我好想去明天见你。我还想和你一起聚餐,一起在火锅旁碰杯,我想打完篮球后看见为我买水的你,想和你一起在长凳上聊天发呆,想带你去光草打滚,我想再和你一起去游乐园,一起看烟花,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我不想要没有你的未来。”

    花少北没有动作,他就一股脑说下去。

    “明天可能很吓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会有车祸地震,可能是火山喷发海啸袭击,但我会陪着你,”他有些喘不上来,停顿一下,“北子哥,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努力地爱你。”

    “所以——不要害怕了,北子哥——”他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我想和你——一起抵达明天——”

    钟表齿轮重新咬合,咔嚓。秒针又走过六十分之一,撞上了重叠着的分钟与时针,然后继续向前。9月24日零点,月亮挂在天上,梧桐树的秋叶飘落在地,一只野猫趴在围墙上叫唤,路灯旁的飞蛾摇摆。南瓜车还在城堡外等候,灰姑娘的礼服依旧华丽,老番茄仍然抱着花少北。灰姑娘最终没有失去她的一切,花少北终于来到了他的明天。

    “番茄。”花少北在他的第一个9月24日里湿了眼睛,倔强地俯身把脸埋到老番茄的肩膀上。他先默默地哭,然后身子忍不住抖起来,小声啜泣着,最后嚎啕起来,用牙齿卡住老番茄的肩膀来压低声音,“我也好喜欢你。”

    他们就在无人的街道上紧紧相拥,在属于他们的明天里尽情哭泣。

    老番茄抽着鼻子,从花少北怀中抬起头来。他的眼角泛红,眼睛湿漉漉的。花少北的身子在他怀中不住地颤着,他凑近了对方的耳朵,努力让声音平稳:“我能吻你吗。”

    或许昨天的他们做得都不够好,今天的他们依然笨拙,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来彼此相爱。

 

END.

送给小明,也送给小江。想要和你明天见!

标签: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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