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某人
搞花子博。
Arw叫作ar。
吃all花!!
我的月光 @锦锦阿

 

【茄花】战时灯火

·1w+

·《战时灯火》pa,我也不知道算不算paro,哎呀,一点也不懂历史,所以乱写一气(草草(请不要认真观看xxxx

·蕾花亲情向(?)其实也没多少x茄花写得也很像亲情,大草

·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时候写的文2333删删改改,决定还是发出来

·本来是定时发布,如果没有出错的话,那天ar高考(草)但是我设错时间了所以高考完才发!!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x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正文




我们都在等待着。





001

    1945年的时候我才十四岁,而花少北已经过了他十六岁的生日。我们住在伦敦,一条名叫卢维涅花园的街上的同一栋公寓中,甚至同一个房间里拼在一起的两张床上。但我们却无论如何算不上兄弟——从血缘上或是法律上——我爸爸和他妈妈不过碰巧住在了一起。

    这些算不相关的废话,但每篇故弄玄虚的故事总是需要废话,好像深度就埋在字数中。因此我类似的话还多得不得了,例如某天早上,某天早饭是豆子的早上——那种浸在红酱汁里的罐装豌豆,我们的父母向我们宣布了一个足以改变我们一生的事情。

    他们声称要去新加坡一年,父母蜜月,no children。玩笑过后是正事,我爸爸开始缕述什么新式阿弗罗都绎1型飞机,什么巡航速度每小时超过三百英里,什么联合利华设在亚洲的办事处,还有一间专门的大办公室和皮质沙发,现在想来实在无聊透顶,可花少北认真听了,满脸羡慕。

    妈妈说我们将由一个我们素未谋面的邻居照顾一年,他住在邻楼,两栋楼之间夹了一条细窄小巷。我和花少北的卧室正对着他的书房,要我说根本隔了不足五英尺,拿把扫帚都能够着他窗户。

    他们走的时候没带那个棕色的大行李箱,因此我以为他们很快就回来。花少北拉着他妈妈的裙摆,询问他们是否会回来一起过圣诞节,而14岁的我只是茫然又木讷地站在一旁,还在尽一切努力去接受我们失去了监护人的事实。

 

 

002

    起先我和花少北天真地以为邻居会过来为我们处理好一切事项,直到在家待到肚子双双响起才恍然醒悟事情与我们想的完全相反。即使花少北是个多么不喜欢出门的人,也终于要乖乖牵上我的手,穿过八月份37°的炙热阳光,去找我们这位大牌的邻居。

    一个准高中生出门要拉手还挺怪的--但我喜欢并且习惯了照顾他。他比我大了近两岁,个子比我高了快十厘米,但他依旧是需要我关怀的小朋友。在学校有同学嘲笑我说我像他的导盲犬,这一句话得罪我们两个人。我不喜欢。要我去形容的话我会选“骑士”这个词,时刻护卫在公主身边。

    算了,我把自己都尬住了,还是跳过这段讨论吧。

    我们敲了门后许久才听见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中途好像撞到了墙,又碰翻了什么东西。

    开门的是个青年男人,显然比我们的父母要小得多。银白色的头发留了很长,搭到肩膀上。他起先只开了一条门缝,一只红色的眼睛不和悦地望着我们,说他不需要任何一份该死的报纸。

    我及时阻止了他关门的动作,说明了我们的来历。花少北则一如既往低着头,一言不发。我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瞟去,看见男人一只脚踩在一只廉价拖鞋里,另一只脚干脆没穿。

    那男人想了许久,似乎确有这么一回事,终于一拍脑袋叹了口气,拉开门把我们放进去。他家里太乱,衣服随意地丢弃在地,打印纸与餐巾纸混在一起。花少北走进去时很小心,畏畏缩缩,我感觉到手心被捏紧,于是安抚性地回握住他的手。没人记得那天中午吃的是什么,但我依然记得男人站在厨房里向窗外吐烟。一个烟圈接一个烟圈,直到它们将整片天空都淹没。

    他不和我们多聊,我们也知趣地不去打扰。偶尔他心情好时会闲扯两句“天气真好”,我们就也随便回:“是的,先生,天气真好。”在大部分时候我们依旧只在一日三餐的时候敲响他的屋门,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一场沉默。

 

 

 

003

    晚上我们通常在一张床上睡,其中的原因不包括我怕黑。工业革命的后遗是夺走了帷幕上的星星。睡前我们会聊天,多半是些无关紧要--也确实没有紧要的话题可谈。在八月末的某个晚上,我们谈到了那个男人。

    “九月份要开学了,”花少北偏头问我,他睡前的话很多,可能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不要去注意外面漆黑的天空,“我们还要继续上学吗?”

    我认真琢磨了一下:“或许吧,他应该挺高兴的,可以少提供几天饭。”

    他对这个答案似乎颇不满意,嘟囔了几句。“我总觉得他阴森,像个间谍——”他翻过身,凑近了我的耳朵,“说不定他就是个间谍,你有没有看到他屋子里的乐谱,他可能是个意大利人。”

    我一直有轻微的夜盲,可能因为我讨厌胡萝卜。晚上的时候我只能通过声音判断花少北的位置——不然就是他冒昧凑上来时扫到我手臂上的软软的头发。他吃吃地笑,徜徉在自己的想象,呼出的气扑哧扑哧吹在我耳朵上。我实在太痒,往后缩了缩,手指偷偷捏住了他的头发末端。

    “别乱想。”我干巴巴地说,脑子里嗡嗡叫,全靠我的舌齿拼凑出话语,“妈妈把我们交给他,说明他应该是个好人。”

    花少北觉得没趣,又翻过身去。我心里却为他的话忧心忡忡:古怪的男人不叫人喜欢,那双蛇一般的红色眼睛更带上了危险的色彩。

    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地方能盛放我的思绪。我仔细地盯着天花板或墙壁或周围随便什么,反正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黑,直到连床的触觉都渐渐远离我。我看着黑夜就像漩涡,缠住我,吸住我,让我无法动弹,把我的意识拖进深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们牵着手走进男人家里,又一不小心松开,花少北就那样消失不见了,变成一粒碎屑,丢失在铺天盖地的混乱的房间里。

 

 

 

004

    我和花少北上同一所寄宿学校,却分在两个不同的级部,宿舍之间的距离可以再插一个公交站台。我们周日下午带着行李乘公交过去,在周五下午才又乘着公交回来。

    “我不想上学。”花少北看起来恹恹的,他很不喜欢学校,觉得没什么意义。

    公交车颠簸一下,又启动了。

    我也不想上学。我更喜欢呆在图书馆看书,而不是去听教授们哇啦哇啦。但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鼓励他一下,所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情绪很低落,似乎没放多少心思在自己的身体上,轻轻一拍便向我倒来,我顺势用肩膀接住了他的脑袋。

    他看着窗外不作声,我心里也思绪万千。远远离家并不是引起我忧郁的点,我脑子里想得满是花少北。级部不同,教室与课程表都不同。考虑到食堂运转,连吃饭时间都错峰开来,相当于一个星期没法相见。

    好吧,我承认,在这样的关头还满脑子想着他有些不合时宜,但在我们身边只有彼此的此刻,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分别更让人牵肠挂肚呢?

    到学校之后我们要先去宿舍放行李。毕竟是阔别两个月的学校,通常还要打扫一遍。花少北纵使再幼稚也的的确确比我大。我不会阻拦他帮我把行李拿上宿舍并摆放整齐,只是在他走后在宿舍偷偷多练五十个俯卧撑。

    我一般都会送他下楼。这次我上前抱了他一下。 

    “我会想你的,”这是实话,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哥哥。”

    他身上背着行李,但还是努力轻轻回抱了我。他穿了一件薄外套,身子在书包的对比下更加瘦削。我猜他心里想的和我差不多。

 

 

005

    九年级的放学时间比我们晚得多。我在花少北宿舍底下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我们在六点前敲响了男人的家门。男人嘴里叼着还未来得及点燃的烟,一只手正往外套袖管里塞,见到我们不免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见鬼,”他嘟囔一句,声音很低,但我听见了,“快点跟上来,你们最好不晕船。”

    他粗暴地一把把门关上,花少北向外跳了一下,差点被夹到脚。

    抵达泰晤士河的时候七点刚过,在灯火管制下的城市已无一点光色。船舱空间不大,深蓝色的篷布下是未知的秘密。那时候我们还分不清驳船或什么船,凡是在水上运行的交通工具都用“boat”一概而论,更不要提贻贝船之类更为细枝末节的分类了。男人一人坐下还算舒适,加上两个小孩就只能算勉强。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我们:里面是一块三明治和一小节法棍。

    花少北把法棍扳成两份,想了想又把三明治递回去。

    男人已经开船了,眼睛从白色刘海下看他一眼--他极少正视我们--说:“小鬼,你分得清晚饭和夜宵吗?”

    语气很不和善,但他立刻放缓语气做出补充,因此我私认为这讨人厌的语气只是他的平常习惯:“你们最好多吃点,我们要在这条河上待很久。”

    船开始动了,船头温柔地将水波推向两侧,画出一圈圈的波纹。我坐得难受,偷偷撩起一角篷布,想看看是什么鬼东西硌着自己。在黯淡的夜里我只看见一片漆黑,于是伸手触了一下:冰凉的,是铁皮。

    我们顺着蜿蜒的河道向下,宵禁的时候到了,城市逐渐入眠。花少北大着胆子去问男人我们的终点,他随手在空气中画了几条曲线,指了指某个位置。在两个月后我们可以轻松辨认出泰晤士河河道与几条支流的交汇点,但在此时我们能展现出来的只有茫然。

    我们绕到了泰晤士河下游,月亮出来了。潺潺的水声在月光的伴奏下更加悠长,粼粼地闪着白光。我尝试着把手探进河水中,从冲击的力度中我判断船只的速度比我想的快些。房屋在灯火管制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明亮的月光却照亮了我的四周。月光落在河水中,落在我掌上。我第一次有了被黑夜接纳的感觉,于是欣喜地下意识看向花少北——

    他似乎不自觉地将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看着发光的水面。察觉到我的目光后偏头,蓝色的眼睛盈盈地对我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我和月光。

    船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男人走过我们身边时船只上下摇晃几下。码头上的人帮他卸下货,看见我们后嘲笑说:“lex,什么时候兼职保姆了。”

    花少北换了个姿势,靠近我和我耳语:“你听见了吗,那男人叫lex。”

    我还沉在我的心跳声中,并没有多仔细听他的话。他的手臂贴着我的,我的心里在想他:想靠近他、触碰他,想拥抱、亲吻,想要去爱他。

    在此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夜晚的泰晤士河作为爱情的象征。直到十多年后我从剑桥毕业,进入国家档案馆进行战时档案的整理工作,看见了当时的伦敦物资运输路线时,我才意识到泰晤士河蜿蜒的河道更有一层危险的含义。

 

 

006

    在我们的泰晤士河之旅后,lex的形象显然在我们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平时走路都跌跌撞撞的男人一站上驳船便成为了威风凛凛的船长,驾着瘦长的船只征服了泰晤士河的每个角落。

    他和我们介绍,这是安上了柴油发动机的贻贝船,吃水浅,因此连伦敦城口的下游都能去到。在周五放学后我们会帮他运货,当我们问及更详细的部分时,他几乎毫无隐瞒地随问随答。

    “是狗粮。”他在厨房切着酸黄瓜片答道,他总是切得很不规则,“伦敦的地下赛狗场相当火热,多的时候一个月有将近一百条赛犬通过夜里的船只走私进来。我为他们运送食物,他们给我提供财富。”

    他把三明治放到餐桌上,“包括你们每周末的饭菜。”

    花少北显得对他的行业很感兴趣,向lex问东问西,而对方也基本有问必答,他们两个在一起总是相当融洽。

    我心里当然很高兴。花少北是个内向的家伙,在学校都没什么朋友,能看见他和别人熟络之前我当然欣喜无比。

    当然了。

    一点嫉妒的心思都没有。

    ……

    唐突的社交关系或许还是对情窦初开的小孩不太友善吧。

 

 

007

    我一直以为我们和lex的接触就止步于此了:每周末的亲近,一周的疏远。维持着不近不远的微妙关系,不过是我和花少北的睡前聊天多了一个谈资。

    直到在某个周三我第一次在学校见到了他。当我和花少北被告知可以直接回家时还以为对方犯了什么惊天大事,以至于我们两人双双退学。见到校门口等候我们的lex时才反应过来。对于打破常规的事情我还有些踟蹰,花少北倒是高高兴兴就跑了过去,坐上他自行车的后座。

    我有些疑惑地靠近:“你是骑自行车来的?”

    他向我翻了个白眼,双手去握自行车把:“那小子你给我买辆车呗……快坐上来,希望你们在学校食堂没有吃的太胖。”

    花少北向后挪了挪,给我腾出一个他与lex之间狭小的空间。

    行行行我知道,我个子比较矮,坐在后面他怕我跌下去。我有些不满,但还是迅速挤在了他们之间: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过分磨蹭的话这个男人绝对会抛下我骑车走的。

    我抱着lex的腰,而花少北抱着我的。他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后背,我的肌肉绷得很紧。我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跳动着,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狂妄地猖狂地跳动着。

    一直到自行车停在了lex家门口,我的四肢都和散架了一般不知如何放置。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干了些什么。最近天气转凉,睡前的时候花少北和往常一样挨在我身边。他虽然不怕黑,却是很怕冷,有时醒来能发现他绞着我的一只手臂。他和我说那天lex和疯了一样冲进校长办公室,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在四天之后,我们的寄宿学校解散了全部学生,暂时长期放假。在两周之内,一枚炸弹在我们学校附近爆炸,宿舍楼和教室塌了大半。

 

 

008

    lex身上似乎有很多奇怪的谜团,但我们没有追问过这部分。事实上自从学校爆炸事件后我和花少北都隐隐约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包括我们突然前往新加坡的父母。我们的泰晤士河之旅没停,频率大概是一周三次。运送的物资却不再是狗粮,照lex的话说:“瓷器、珠宝,甚至火药,当然是什么来钱运什么,要是搞得到手的话军火生意我都想做。”

    更加严格的灯火管制和宵禁让伦敦死气沉沉的气氛更加紧张,顺着潮湿浓厚的水雾渗进房间的角落。街道上基本没人。偶有几个报童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往谁家门口丢一份报纸,也不再大声呼喊。花少北宽慰我说他会保护我的,我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忍俊不禁,心里又觉得他这幅模样着实可爱,像是耀武扬威的小猫,挥舞软乎乎的肉垫。

    我们依旧在饭点出门,去lex家解决一日三餐。不知为何,他与我们的话多了起来,我们说话的主题终于也不仅仅是敷衍意味极强的天气。

    “你们喜欢狗吗?”他靠在椅背上,两只前凳脚高高翘起。

    我和花少北互相看了一眼:要说的话我们都更喜欢猫一些。但花少北还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书房里有品种目录,我的合作伙伴最近想转行做宠物狗生意,被德国人的炸弹毁于一旦了。现在他那里估计有五十只处理不掉的狗仔,你们可以挑一只喜欢的。”

    花少北高兴地叫了一声,去到他书房里不见影了。

    我在心里笑他幼稚,被一只小狗就收买了。我回头喝水,去看见lex撑着脑袋看着书房的方向,嘴角的弧度令我心中警钟大作。

 

 

009

    花少北在睡前的时候和我一起看那本目录——我看不清字,他就读给我听。我对牧羊犬很感兴趣,但一致认为柯基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现在的情况并不足够方便来饲养一只大型犬。

    他兴致勃勃地钻研目录,我在黑暗中想象他的轮廓,忍不住询问:

    “北子哥,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谁知道,”他心不在焉地回复我,“现在这个情况谁也说不准——不是还有轰炸发生吗?就算是现在也不能肯定德国会不会突然反攻,楼下又有一户住户搬离伦敦了……更何况我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弟。”

    我对这个答案相当不满,但还是赌气似的盯着天花板不再说话。

    过了大概五分钟,或是十分钟,我在黑暗里对时间的概念相当模糊,花少北放下了目录。我听见他翻身的声音,猜测他现在正面对着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很清晰。

    “别想那么多了,茄茄,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他这么说。我便这么相信。

 

 

 

010

    爆炸之后的第三周,我和花少北刚刚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lex突然推开我们的房门说以后我们不用去他家了,他会过来。

    随后用力关上了门。

    这一下彻底喊醒了我和花少北。我们肩膀还靠在一起,让我感到安心。想来很不可思议,我疑心就算是世界毁灭,只要能确认到他还在我身边,我便不会感到畏惧——可能天生在这一方面尤其有钝感吧。

    花少北的头发留得比我长,能够搭到肩膀,我常常以为他会被许多人认成女孩子。在他意识不清刷牙的时候我会帮他梳头,看着他翘起的头发终于在我手下服服帖帖总是令我很有成就感,仿佛这样就能连着我纷乱的思绪一起梳理通顺一般。

    等我们到了客厅,我才发现不速之客不止lex一个。花少北两眼放光,蹲下去抚摸那只毛茸茸的小可爱。

    我和lex站在一旁看他逗狗。我装作不经意地问lex:“你好像很懂怎么让他开心。”

    我听见他嗤笑一声,依然是那副懒散的腔调:“我懂不懂不清楚,但你喜欢他喜欢得有些过于明显了。”

    他的话精准地猜中了我的尾巴:我近乎是惊得跳起来,死死盯着他一如往常带着倦意的面孔。那双宝石红的眼睛与蛇无异,看我一眼后便不再搭理,叼着他不离口的烟,手在口袋里摸索打火机。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我想开口质问,但不知质问什么,也不知道我有何立场去质问。但我还是开了口——张开一个沉默的黑洞,看起来傻到不行。

    花少北适时地打破了我的窘迫。他的脸颊泛红,将幼小的柯基犬举到我面前:“老番茄,你快来给他取个名!”

 

 

 

011

    我说不大清不用出门的日子是否更便利些,毕竟比起居家我更属于户外派。花少北倒是感觉不赖,他原本就是个家里蹲,现在有了狗,更是乐在其中。

    但封闭的生活让我渐渐忧心。快要入冬,英国依旧被笼罩在海洋与火药的气味中,街上下着雨,更加萧瑟。报童不再送报,屋门紧闭,湿重的潮气依旧从窗户钻进来,悄无声息缠绕住我的脖颈,使我难以喘气。我们不再在夜里外出,不知lex又在风风火火运些什么。他来的次数更多了,不止是每天的饭点前来,常常待上一整个下午,有几次我甚至早上醒来时见到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起先对他依旧抗拒,但逐渐发现在意这件事情的只有我自己。在花少北逗狗的时候,我会坐在沙发上和他攀谈。他照例一天到晚叼着烟,可打火机似乎丢了许久,从未点上火。或许是因为成年人的年龄加持,他的阅历与见识丰富到了令我惊叹的地步——有许多事情是无法从书本上获知的,于是我开始喜欢与他交流。

    他会谈起战争,但次数不多。我在这时总是竖起耳朵,小心翼翼遣词造句,试图引他多发表一些相关见解。而他对此兴趣缺缺,至多咒骂两句操他妈的轰炸,又提高声音喊“喂,小鬼,你的柯基说他该吃饭了”。

    我们偶尔出去散步。通常是清晨或傍晚,雾气沉重的时候。lex提醒我们穿好风衣,要求我们不许弄出太大声响,然后带我们沿泰晤士河散步。街上没有人,河岸连船只也寥寥。我牵着花少北的手,打量四周肃穆的楼房。

    花少北问lex是否还做他的船运买卖。lex看上去正在想什么事情——大人们总是这样,比如我们的父母,lex自然也不例外——他看着河道里流淌的河水,说最近不做……但没打算收手,接下来或许有笔大生意。

    “big deal”。他说。又嘲笑我们的无知般地冲我们笑着挥挥手,在空中比划我们看不懂的地图。“小鬼们,大生意,你们懂吗。这可是课本上学不来的。”接着他又侧过头去,面色凝重地看着河道,下意识想掏一根烟,却只是拍了拍扁扁的口袋,“或许是最大的一笔……还都不好说。”

 

 

012

    变故发生在晚上,那片浓稠的黑暗里。

    那天月色晦暗。夜风很大,不停撞击着玻璃,摇晃着整个卧室的黑夜。我因此而失眠,顺着花少北的呼吸声数羊。然后突然察觉风声急促,接着听见了压低声音却又急促的呼喊。

    我独自下床走到窗前。是lex,他正站在木板上,悬在小巷上空的木板上,连起我们卧室与他的书房——我们是邻居,只隔一条五英尺长的小巷。

    他见到我,停下了敲打窗户的手:“老番茄,把花少北叫醒,然后把窗打开。”

    他穿的很单薄,没有外套,风将他的身形吹得更加瘦削。我很难说清是他站在五楼高的木板上令我惊讶,还是他从未表露出的严肃与着急的神情令我疑惑,但我很清楚我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是他竟然知道我们的名字。

    我的身子行动快于大脑。我把花少北拉起来,他还迷迷糊糊的,我把窗户打开,呼啸的夜风将lex的额发吹得胡乱飞舞,将花少北吹得一下呆楞在原地。

    lex伸出手,让我们快些抓住。接着我们听到了门口的门铃声。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lex已经拉住了花少北,抱起他将他塞进另一侧的窗口。这时我在猜想lex能在高空的木板行动如此稳健,或许是因为习惯于颠簸的船只能让他能够不受晚风的干扰。

    一阵粗鲁的敲门声。然后是沉默。

    窗外的风太大了,我眯起眼睛,心里还在犹豫。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不留一点思考的时间,窗帘被风吹得呼呼鼓起,我的思绪被风吹得呼呼乱飞——我甚至想,如果两分钟前我没有打开窗户,一切是否还在梦中般那样安详。

    “老番茄!”

    lex见我没有动作,冲我压着声音喊叫一声。我于是抓住他的手,尽管这一切还非日常到使我的大脑停止运作。

    他就和马戏团的杂技演员一样灵活,在那细窄的长板上如履平地。我感到他的双手与外表不相称的相当有力,我仅仅在空中待了大概半秒,旋转了一个圈,便被他和塞小鸡一样塞进了他乱糟糟的书房。

    “带着你哥哥躲起来。”

    他把书房的窗户关上,隔着窗户嘱托我,就像很久之前我妈妈嘱托我要好好照顾我哥哥。随后他钻进了我们的卧室,并收起了木板。直觉让我把书房的窗帘拉上了。花少北被强行从睡梦中拉起,现在依然是一副茫然的模样,似乎还分不清现实和梦。他眨眨眼睛,不安地捏住我的手,小声唤:“老番茄?”

    我说:“我在。”

    我们在lex家中找了一个柜子。我觉得那很隐蔽,因为它藏在随地乱扔的书与lex杂乱而又不明意义的各样物什后,包括一个没洗干净的盘子,沾着一点意大利肉酱。我和花少北钻了进去,带了一点我们能找到的食物和水,以防不知道要待多久。

    没有一个设计师在设计柜子时会考虑到有人钻进去后柜子中的采光。于是接下来是我漫长的黑暗时光。柜子并不狭窄,但对一个高中生与准高中生来说还是显得拥挤:花少北的一只脚踩在我的大腿上,我的手放在他的腰侧,我们面对面坐着,呼吸喷洒到对方脸上。

    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拥挤,因为除了四肢感受到的躯体的柔软与四壁的坚硬外,我的感官全部失了作用。现在紧张不安的人是我了。我捏着花少北的手——摸索了好一阵——小声喊道:“北子哥。”

    他捏捏我,说:“我在。”

    我们还是在一起。我在睡着前有些欣慰地想。

    还好,至少我们在一起。

 

 

013

    我们以为lex会很快会来,但他没有。我们以为四周会很安全,而事实正相反。

    我醒来的时候花少北已经醒了。他的手贴在我嘴上,在我意识到之前我的耳朵先听见了对话声。

    就在书房中。就在柜子外面。德语或意大利语,谈论着什么。遥远的地方有东西打碎的声音。我浑身的神经在那一刻绷紧,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要屏住。

    不知过了多久,东西碎裂的声音与人说话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的不安并没有减少多少,尤其是在黑暗的环境下。这是我呆在黑暗中最长久的一次。我猜花少北看得见我的焦虑,因为他把我的脑袋按到他肩膀上来安抚我。在狭小空间里完成这个姿势不太容易,我的腰有点痛,但总体而言感觉还行。

    听起来外面已经平静了,但我们还是选择在食物与水耗尽前不出去。我觉得我像活在地下洞穴里的鼹鼠,完全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在那之后又过了多久,我分不清。触觉从我的身躯上被抽离。我们四肢叠放,姿态怪异,而我已经浑然不觉。坚硬的四壁如人的肌体一般柔软,人的肌体在哪我却难以分辨。在受困的不知多少个小时后,我已一无所剩。

    圣诞节或许已经过了,或许没过。我回忆花少北在半年前拉扯着我们父母问他们能否回来一起过节,现在想起来过去共同生活的日子简直像一场梦境。lex的出现努力维持着我们的梦境,并不断添油加醋,撒上泰晤士河的星光。我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就回忆梦境,直到现实和梦的边界模糊。

    日子昏沉。支撑着我精神正常的支柱大概是花少北还在我身边——无论是什么世界末日,和他在一起总比我一个人来得安心。因此即便想象花少北的轮廓是一件困难的事,我还是尽力想着。

    “北子哥,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我问他。我认为我张开口这样说了,可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发出声音。

    “很久很久。”

    他或许这么回答了,或许没有。

    我感觉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后背。或许是我自己的手。或许是幻想。或许是不存在的风。

    但不管怎么样,我闭上双眼。

 

 

014

    柜门被打开时我是迟钝的。光线并不强烈,还是刺得我不敢睁眼,当惯了鼹鼠之后我近乎成为一个瞎子。我不知所措,但并不害怕,因为我听见花少北喊了一声“妈妈”。

    我和花少北被人抱了出去。我依旧睁不开眼睛,因此接下来的大部分叙述都是用我丧失了大半的听觉与触觉记录的,对于一个受困许久的小孩来说我不能确定有多少是真实的。

    但我能确定当时有许多人在场,说的语言除了英语外还有法语……再多的我分辨不清了,语言不是我的选修。屋子里维持着一种安静的喧闹。他们低声又急切的交谈,语速很快,我钝化的大脑只接收到断断续续的信号。

    我听见有人问“斑纳出发了吗”,是个男人,听起来像我爸爸的口音。一个女人回她“昨晚的船”。不知为何我笃信他们说的是lex,并固执地在脑中搜寻他名字的信息——或许是某次泰晤士河之旅下游收货人随口一呼喊,或许是他凌乱屋中的哪份文件。

    在我想清楚之前,我们开始移动了。我被抱在谁的手上,他在跑动,相当颠簸。然后我们被塞进了哪里。大概是某辆车的后座。车窗外有烟花的声响——随即我反应过来那是轰炸。车开的很快,四弯八绕。中途我偷偷睁过一次眼睛,撑开一小条缝,看见眼前是花少北深蓝色的头发,他的手还握着我的。

 

 

015

    我们可能在车上待了十分钟,或者一整天。我睡着了,或者昏迷了。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又回到了卢维涅花园。我能看见的只是彻彻底底一片废墟,名字是我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我们下了车,我和花少北牵着手,大人们在一旁继续他们紧张的交谈。

    狼藉。我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个词了。残破的墙垣躺在地上,被雾气扑倒的火光闪闪烁烁。我突然想起我许久没有见过灯火了。

    在那一刻,我的黑夜被灼开了破洞,像是泰晤士河映出的点点星光。

    周围人群骚动,他们声音压得很低,我和花少北的父母急切地与谁交谈,稍微低矮的世界中只剩我和花少北两个人与长久的寂静。

    花少北依靠在我肩膀。他似乎疲惫到不能支撑起自己的重量。我承担着他的重量,模糊地感知到我身形的存在。

    他长久地、长久地看着远方,问道:“你说他会回来吗?”

    我心想。我心想。

    我回答他:“一定会的。”

 

 

016

    距离德国在英国的规模轰炸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那只柯基早在风声呼啸的那个夜晚便消失在了断垣残瓦中,他还没有来得及长大,便带着lex存在过的印记消失了。花少北后来没有上学,而我除了读书不知做什么。在我考上剑桥的那年他在伦敦找到了工作,承诺常常来看我。

    我毕业的时候他已经辗转了许多城市,给他打电话时他要反应一下才能认出我。我说,北子哥,来合租吧,我租的新公寓,卧室的灯坏了,晚上太黑。他笑着答应了。于是我们一起生活。他在当出租车司机,我告诉他我在国家档案馆整理文件,隐瞒了整理战时记录的细节。他会来档案馆门口接我下班,然后我们逆着泰晤士河一路开行。河道里重新布满了船只,我们有时对他们评头论足,但再也没见过柴油发动机的贻贝船。

    他没有问过我“他是否回来”一类的问题。

    但我们知道我们都在等待着。

 

END.

 

 


标签: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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